虛構作品:萊奧諾拉·米亞諾的《折磨的黃昏》——《華爾街日報》
Sam Sacks
法語喀麥隆作家萊奧諾拉·米亞諾小説中的墮落時刻,始於歐洲奴隸船抵達撒哈拉以南非洲海岸的那一天。這種入侵不僅摧毀了被米亞諾稱為"跨大西洋流散"羣體的生活,更在非洲本土製造了深刻裂痕——沿海族羣被誘騙與奴隸販子勾結,而內陸居民則淪為獵物。這段歷史成為作家2013年傑出小説《陰影季節》的主題,其遺留的精神創傷在《折磨的黃昏I:憂鬱》中繼續發酵,這部陰沉的雙卷本作品首卷展現了當代仍在延續的傷痛。
故事聚焦穆蘇迪家族,這個富裕的沿海氏族祖上曾是殖民高官。世代累積的共謀罪孽如同慢性毒藥,資產階級"夫人"與丈夫的婚姻充斥着輕蔑與虐待,她只為維繫家族聲譽而隱忍。當兒子迪奧帶着單身母親伊克索拉回家宣佈婚訊時,夫人所有體面偽裝轟然崩塌。她厲聲反對兒子與這個"無根無源"“奴役血統"的女子結合,人物衝突不斷升級,最終迪奧在暴怒中做出了反常的暴力舉動。
小説通過四位女性的獨白展開敍事:迪奧神經質的母親、意外成為伊克索拉盟友的前女友阿曼德拉、伊克索拉本人,以及迪奧思想前衞妹妹蒂基(定於明年出版的第二卷將以迪奧視角展開)。身兼劇作家身份的米亞諾精於塑造迥異的敍述聲線:夫人端着矯飾的官腔,伊克索拉與蒂基則使用鮮活的口語。
儘管吉拉·沃克的法語譯本巧妙地呈現了這些變奏,但相似的節奏感和催眠效果對每個人物的意識流都至關重要。米亞諾女士的核心前提是,殖民主義造成了深刻的"地下傷痕”,而這種集體創傷通過強行維繫的社會等級制度和自我毀滅的心理怨恨持續至今。這些獨白中充斥着對迴歸"故土"療愈方式的深切渴望——即在歐洲干預的突然"遮蔽"之前,歷經漫長歲月發展出的共同體形式和靈性主義。文字的咒語般特質喚起了這種高度集中、近乎宗教般專注的感受,即便故事本身沉浸於苦難中,仍營造出一種神秘的可能性。“我們曾經的樣貌如今已被歸入人類學和民族學書籍,“夫人哀嘆道,但在米亞諾的筆下,它似乎正洶湧地重獲生機。
祖先創傷與可能的治癒之道始終是蓋爾·瓊斯小説的核心,她的新作《捕鳥人》更融入了藝術氣質失常的複雜因素。敍述者阿曼達是位作家,應科學作家歐內斯特和雕塑家凱瑟琳之邀前往伊維薩島,幫助後者從近期暴力精神崩潰中康復。“要知道,“阿曼達解釋道,“凱瑟琳有時會試圖殺死丈夫。多年來一直如此:他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認為她痊癒後接出來,她就再次試圖殺他。”
當瓊斯女士漫步在西班牙島的海灘和驢徑上時,她探討了凱瑟琳精神世界的矛盾性(她的破壞傾向令人恐懼,卻也激發了她最傑出的藝術作品)與歐內斯特虔誠守護的雙重性(他的關懷雖真誠,卻常與專橫控制難以區分)。在這場僵局中,阿曼達假裝置身事外,但她自身災難性的個人問題正逐漸被揭露和解決。
2021年,瓊斯女士在沉寂22年後攜《帕爾馬雷斯》迴歸,這部以殖民時期巴西為背景的史詩級歷史寓言,其行文如經卷般流暢莊嚴。而篇幅短小的《捕鳥人》恰似這部鉅著的對位曲——以當代為背景,對話體書寫,充滿荒誕與尖刻諷刺。藝術家作為自私混蛋的形象,既是瓊斯嘲諷的對象,又帶着不情願的辯護,你永遠無法完全分辨《捕鳥人》中那些更駭人的元素究竟意在幽默還是嚴肅。“千萬別為男人或孩子毀掉自己的作品,先殺了他們再説,“一位藝術家朋友如此告誡女性們。這聽來像是空洞的誇張,直到多年後阿曼達得知那位藝術家女兒遭遇的離奇事故…
阿爾塔·伊弗蘭德筆下迷人另類的《致第四號先生》中,蛇蠍美人阿爾瑪拋下未婚夫去向成謎。被拋棄的戀人無法假裝太過驚訝:他被稱為4號先生,因為前面已有三任丈夫,小説中他按編號順序與這些男人(以及兩位牽涉其中的女性朋友)會面,試圖盤問出能揭示阿爾瑪下落的信息。
訪談結果挖掘出阿爾瑪那令人咋舌的獵豔史。她在法國修道院靜修期間拋棄了第一任丈夫,愛上了英俊的修士;隨後又為了給他們設計夢想之家的建築師,拋棄了那位可憐還俗的修士。《與第四任對話》被稱為"建築史詩”,伊夫蘭女士確實特別關注阿爾瑪實施每次誘惑與背叛的建築場景。“修道院與廟宇的建立基於內在與外在空間相互延續的前提,“第三任解釋道,同理,夫妻的居所也映射着婚姻特質——無論是充滿陽光的開闊空間,還是圍牆築成的牢籠。正如這部機智反諷的作品不斷提醒我們的:最輝煌的大教堂,亦是一座墳墓。
刊載於2022年1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廢墟天堂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