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向公眾推銷普京戰爭的俄羅斯億萬富翁

在支持弗拉基米爾·普京決定入侵烏克蘭的最具影響力聲音中，有一位71歲的億萬富翁，他認為戰爭可以證明俄羅斯的實力。

據熟悉他的人士透露，尤里·科瓦利丘克幾十年來一直是俄羅斯領導人的密友，與普京共享將俄羅斯視為與美國抗衡的軍事和文化強國的願景。根據科瓦利丘克家族的一位朋友和一位前俄羅斯情報官員的説法，自2月戰爭開始以來，這位億萬富翁與普京頻繁會面，並通過電話或視頻進行交流。

長期以來，普京一直依賴一個由可信賴盟友組成的內圈來管理俄羅斯經濟最關鍵領域的企業。根據財務和法庭文件以及對前情報官員、億萬富翁的朋友和同事的採訪，科瓦利丘克因其與總統的個人關係以及在塑造公眾輿論方面的作用而脱穎而出。

美國財政部在2014年將科瓦利丘克列入制裁名單時稱他為普京的“私人銀行家”。他還是該國最大的媒體大亨之一，擁有一個電視、報紙和社交媒體帝國，這些媒體經常宣揚克里姆林宮的立場。

隨着烏克蘭戰爭的進展不順，科瓦利丘克龐大的媒體資產在克里姆林宮的武器庫中變得越來越有價值，這些資產用於輸出支持戰爭的宣傳，壓制異議，並努力分散不安的公眾的注意力。

斯德哥爾摩自由世界論壇智庫經濟學家、1991至1994年曾任俄羅斯政府顧問的安德斯·阿斯倫德表示，科瓦利丘克"為普京承擔着兩項最重要的工作"。“他既是財務主管，又是媒體操盤手。”

科瓦利丘克旗下國家媒體集團控制的電視頻道，將應徵入伍的後備軍人描繪成鬥志昂揚、訓練有素的從容形象，並播發俄方指控烏克蘭計劃在本土引爆"髒彈"的新聞。

美國官員警告稱，莫斯科可能利用這些説辭為其使用核武器辯護。

國家媒體集團持股的俄羅斯第二大電視台第一頻道評論員阿拉伊克·斯特潘揚今秋向觀眾保證，美國將在種族戰爭中分崩離析。“這是不可逆轉的進程。“他表示。

VK公司莫斯科辦公室圖片來源：安德烈·魯達科夫/彭博新聞社目前仍受美國、歐盟和英國金融制裁的科瓦利丘克，正協助普京加強對互聯網的控制——這對克里姆林宮在2024年總統大選前爭取年輕選民至關重要。他於去年底收購了運營俄羅斯最大本土社交平台VKontakte（常被稱為"俄版臉書”）的VK公司控股權。

俄羅斯社交媒體專家表示，與政府關聯的賬號在該平台大量發佈譴責北約和西方的帖文。在俄控烏克蘭地區，當局為新配發的手機預裝該平台，並阻止當地居民訪問境外社交媒體。

據一位與克里姆林宮有關聯的科技行業人士透露，收購VK的部分邏輯是為了監控反克里姆林宮用户。知情人士表示，隨着俄羅斯安全官員利用該平台識別和追蹤違反禁止詆譭或傳播有關軍隊虛假信息法律的人士，VK會非正式地與當局共享用户數據。

科瓦利丘克先生和VK未回應置評請求。目前無法獲悉VKontakte在超出俄羅斯法律義務範圍的情況下向調查人員提供用户信息的頻率。

巴黎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社會人類學研究員亞歷山德拉·阿爾希波娃表示，在2月至10月期間，在社交媒體上1122起涉嫌違反反戰言論法的案件中，超過45%的源頭來自VKontakte。

其中被捕者包括回收材料供應商阿列克謝·謝苗諾夫，他因在VKontakte發帖呼籲人們抵制普京的動員令，於10月被刑事起訴。“你只需要不去應徵入伍，支付3000盧布罰款，就能繼續生活而不殺害烏克蘭兄弟姐妹，並保住自己的性命，:(“謝苗諾夫寫道。他面臨最高三年的監禁。

熟悉科瓦利丘克的人士表示，這位受過物理學訓練的人士更多是受愛國意識形態而非財富象徵驅動。他雖未在俄羅斯政府擔任正式職務，但據交易知情人、財務文件及反腐組織透露，他對克里姆林宮政策和人事具有深遠影響力，併為普京提供別墅和遊艇，同時為總統家人朋友安排高薪職位和股份。

阿麗娜·卡巴耶娃，國家媒體集團董事會主席，是一位著名的前俄羅斯體操運動員，美國政府認為她是普京先生的女友。根據公開文件，幾位普京的朋友持有俄羅斯銀行的股份，而普京的一位遠親與該銀行以及VK公司有所有權聯繫。

科瓦爾丘克先生控制着受到美國製裁的俄羅斯銀行俄羅斯銀行。根據對美國前官員和克里姆林宮分析師的採訪，以及公開文件和巴拿馬文件中披露的信息，該銀行建立了一個離岸公司網絡，使普京先生及其同夥受益，並投資於對國家重要的項目。巴拿馬文件是一批詳細記錄離岸金融資產的泄露文件。

科瓦爾丘克先生的國家媒體集團擁有或持有超過二十多家俄羅斯電視、電影製作和廣告公司的大量股份，包括國營的第一頻道。國家媒體集團旗下的四個頻道位列全國收視率前十。

俄羅斯第一頻道的一位編輯在三月份中斷了直播，發佈了一條反戰信息。照片：handout/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根據公開文件，科瓦爾丘克先生及其妻子和一些商業夥伴還是Sogaz保險公司的主要股東，該公司根據與俄羅斯國防部和國民警衞隊的合同，為俄羅斯武裝部隊提供健康和生命保險。

他的名字很少直接出現在這些企業上。他的所有權往往被一系列技術性持股的中間公司網絡所掩蓋，有時他還與其他公司及政府共享所有權。

索加茲保險集團和國家媒體集團未回應置評請求。

VKontakte（俄羅斯最大社交平台）是科瓦爾丘克如何運用財富為普京賦權的最新例證。

《華爾街日報》分析發現，儘管俄羅斯政府機構在多個境外社交媒體平台的賬號數量有所減少（部分原因是2月24日入侵烏克蘭後克里姆林宮相關賬號受到限制和封禁），但2022年4月至10月期間VKontakte上的日均發帖量較2021年同期增長了約17%。

在此期間，VKontakte上俄羅斯政府帖文的互動量也急劇上升。根據《華爾街日報》對奧梅拉斯數據的分析，點贊、評論和轉發量是2021年同期的三倍多，該公司專門研究威權政府如何利用網絡。

據多位瞭解二人關係的消息人士透露，2020年3月疫情暴發時，科瓦爾丘克曾進行隔離並定期接受檢測，以便與在郊外別墅隔離、極少線下會客的普京會面。

據科瓦爾丘克家族友人和前俄羅斯情報官員所述，這兩位老友有時會花數小時討論與西方日益加劇的衝突、俄羅斯歷史以及共同興趣。

前情報官員表示，科瓦爾丘克向普京提出，西方正處於虛弱狀態，俄羅斯通過干預烏克蘭展示軍事實力、捍衞主權的時機已經成熟。

克里姆林宮未就兩人關係或政府幹預媒體決策的詢問作出回應。普京總統曾稱科瓦爾丘克為好友，並譴責西方對與其關係密切的商業領袖實施制裁。

普京與科瓦爾丘克均來自聖彼得堡，淵源頗深。1991年聖彼得堡共產黨解散後，科瓦爾丘克與合夥人收購了其旗下的俄羅斯銀行。根據凱倫·達維沙2014年所著《普京的盜賊統治：誰擁有俄羅斯？》記載，時任聖彼得堡副市長普京曾為該銀行引薦業務。

俄羅斯聖彼得堡的俄羅斯銀行總部外景。圖片來源：Alexander Demianchuk/Zuma Press據一位當時接近克里姆林宮的人士透露，2000年普京就任總統後，科瓦爾丘克赴莫斯科期間曾在總統鄉間別墅居住數週。另一位克里姆林宮知情人士稱，他對普京的地緣政治觀形成重要影響。2007年普京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發表演講，首次向西方發出警告信號，歷數其所稱"美國霸權"的種種惡行。

次年，科瓦爾丘克整合俄羅斯銀行、Sogaz等企業旗下資產組建國家媒體集團。短短數年內，該集團便發展為俄羅斯最大私營傳媒巨頭，控股多傢俱有政治影響力的電視頻道、網站及電影製作公司。

據幾位俄羅斯媒體高管透露，普京總統的第一副幕僚長阿列克謝·格羅莫夫每週四都會與包括科瓦爾丘克先生的第一頻道在內的俄羅斯主要電視台總編輯舉行會議，指示他們播報的內容。這些人表示，任何偏差都會招致克里姆林宮的憤怒來電。

根據獨立新聞網站Meduza描述的克里姆林宮給編輯的備忘錄，戰時對俄羅斯媒體的指示包括突出俄羅斯的軍事勝利，儘管戰場上有損失，並將動員描述為愛國義務。

最近第一頻道的一則新聞播報中出現了與克里姆林宮有關的準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的戰鬥人員，其中一名自稱參演過20多部電影的演員。在頓涅茨克地區的一個掩體中，一名戰鬥人員對着鏡頭説，這些人報名成為戰士，“是為了捍衞我們的國家。”

尤里·科瓦爾丘克在2011年時任俄羅斯總統德米特里·梅德韋傑夫與國家媒體集團股東的會議上。圖片來源：alexander zemlianichenko/PRESS pool/Epa/Shutterstock### 俄羅斯的Facebook

VKontakte意為“保持聯繫”，於2006年作為俄羅斯的社交網站推出，與Facebook類似，用户可以在上面與朋友聯繫並分享信息和照片。

2011年，抗議者利用該平台和其他社交媒體平台在俄羅斯各地組織大規模示威活動時，克里姆林宮官員注意到了它的政治重要性。活動人士在2013年底用同樣的方法在基輔組織抗議活動，導致莫斯科的盟友、烏克蘭總統維克托·亞努科維奇下台。

“俄羅斯從中得到的信息是，網絡組織抗議活動確實可以推翻一個政府，一個看起來像他們自己的政府，”研究俄羅斯媒體和宣傳的瑪麗蘭大學菲利普·梅里爾新聞學院教授莎拉·安·奧茨説。

安全部門開始向VKontakte施壓，要求其發佈平台上反政府抗議者的個人信息。該公司創始人帕維爾·杜羅夫在他的VKontakte頁面上表示，他拒絕配合，並於2014年被公司解僱並被迫離開俄羅斯。

在他離開後，俄羅斯-烏茲別克寡頭阿利舍爾·烏斯馬諾夫收購了該平台的控制權。

在烏斯馬諾夫的領導下，VKontakte試圖通過提供警方要求的用户姓名、地址和其他個人信息來保持與俄羅斯執法部門的良好關係，有時甚至沒有法院命令——俄羅斯科技行業人士表示，包括Meta Platforms Inc.的Facebook在內的外國科技公司通常拒絕這些行動。

一位前VK員工表示，當時間對抓捕違反俄羅斯法律的人至關重要時，該公司有時會在法院命令處理之前採取行動。

烏斯馬諾夫的一位發言人表示，烏斯馬諾夫作為股東的公司“嚴格依法運營，包括用户數據保護和隱私立法。”

該發言人表示，到2018年，烏斯馬諾夫不再參與VK的管理，並很快將重點轉向其他業務，包括採礦、冶金和電信。

與此同時，克里姆林宮持續加強對互聯網的管控。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非常駐學者、政治分析機構R. Politik創始人塔蒂亞娜·斯塔諾瓦婭表示，由於電視宣傳難以觸達足夠多的年輕人，而國外社交媒體又極受歡迎，加強管控變得更為緊迫。

她指出，克里姆林宮需要"與VKontakte管理層更緊密互動，以強化包括內容在內的全面控制”。

今年早些時候，警察拘留了一名抗議普京總統動員更多俄羅斯人赴烏作戰的男子。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2021年底，科瓦利丘克接手了烏斯馬諾夫的股份。

據一位與克里姆林宮有關聯的科技行業人士透露，科瓦利丘克最初計劃通過其持股的部分國有企業Rostelecom進行收購。

該人士表示，若由國企控股，VK將更難吸引更多用户，尤其是反對克里姆林宮的羣體。

烏斯馬諾夫的USM控股公司將其持有的VK 57.3%表決權股份的公司股權，以未公開價格出售給科瓦利丘克控股的保險公司Sogaz。

收購完成數日內，弗拉基米爾·基裏延科被任命為VK新任首席執行官。這位前Rostelecom高管因曾擔任公職，且其父謝爾蓋·基裏延科（克里姆林宮負責國內政策及互聯網管控的副幕僚長）身份，於今年2月受到美國製裁。

VK之戰

自被收購以來，VK找到了吸引俄羅斯用户的新方法，並受益於俄羅斯對大多數外國社交媒體的禁令，為克里姆林宮提供了更大的受眾。根據該公司第三季度的業績，VKontakte擁有7690萬月活躍用户，在這個約1.45億人口的國家佔據主導地位。

8月，該公司收購了被稱為“俄羅斯谷歌”的搜索巨頭Yandex LLC的新聞採集和社交媒體平台。現在，新聞推送中充斥着宣傳戰爭和批評西方的文章。

普京先生公開吹捧VKontakte，在6月的一個論壇上向一名學生提議，用它來創建一本在線科學期刊。

與此同時，近幾個月來，平台上監控和審查的證據有所增加。前VK員工表示，該公司現在更願意向當局提供用户數據。

該公司在其網站上表示：“我們反對審查，並努力為人們提供自由交流的每一個機會。”

VK莫斯科辦公室內的數據中心。照片：Andrey Rudakov/Bloomberg News交流可能導致起訴。居住在俄羅斯西北部一個小鎮的Darya Yegorova因在VKontakte上發佈了四篇展示烏克蘭破壞情況的照片和視頻而被罰款3萬盧布（484美元）。根據法院決議，這些帖子包含詆譭俄羅斯軍事活動的材料。

葉戈羅娃女士表示，部分帖子由VKontakte平台自行刪除，另一些則是應俄羅斯審查機構要求下架。受理葉戈羅娃案件的維利科烏斯秋格地區法院在被問及評論時援引了法庭文件。

根據法庭記錄，至於謝苗諾夫先生，他因在該平台發佈兩篇批評普京總統的帖子被處以3萬盧布罰款，並於去年9月因未繳納罰款被短暫監禁。其妻子維羅妮卡·謝苗諾娃稱，他認為這筆罰款將被用於烏克蘭戰爭。在他發佈關於動員的帖子後，其公寓遭到搜查，電子設備被沒收，本人也被軟禁。

埃文·格什科維奇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方式：**貝琪·麥凱，郵箱[email protected]；托馬斯·格羅夫，郵箱[email protected]；羅伯·巴里，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1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普京友人向公眾推銷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