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狸國度》評論：美國最初的工程師 - 《華爾街日報》

阿拉斯加德納裏國家公園的北美河狸。圖片來源：Dan Sullivan/Alamy我們最初用樹枝，後來用鐵鍬和鏟子，再到斧頭和犁具，最近已升級為柴油挖掘機——這一切都是為了將我們棲居的景觀改造成更符合財富、安全與舒適需求的形態。地球上只有另一種動物也會如此行事，而這個小傢伙正是萊拉·菲利普《河狸國度：一隻古怪齧齒動物如何塑造美國》中忙碌的主角。

説加拿大河狸“塑造了美國"聽似誇張，但這位曾出版四部文學非虛構作品、現任聖十字學院環境研究項目英語教授的菲利普女士，在書中找到了一個精妙的視角，我認為足以支撐她的論斷。我們的祖先以一種方式塑造了美國；河狸則以另一種方式完成了同樣的壯舉。

試想在斧犁出現之前河狸的成就。“河狸需要水，所以它們伐木淹林創造池塘，“菲利普寫道，“此舉雖會殺死樹木，卻為數百種依賴新水道的動物創造了棲息地。當它們因食物匱乏判定某處不再宜居而棄巢後，水壩逐漸乾涸，池塘退化為草甸，繼而成為灌木叢，最終迴歸森林——土壤則因多年積累的塘泥腐殖質而變得肥沃。”

這些水壩和池塘形成的“河岸不連續性”，如今被認為是河流系統健康的關鍵。這類自然中斷讓河流得以淨化水體，其毗鄰的濕地則像海綿般吸納洪水。“與此同時，水中的生命形式會呈指數級增長，”菲利普女士指出，“濕地是生命的濃湯；每一茶匙水中都可能藴含數百萬生物。經測量，海狸改造過的溪流和濕地的水體中，浮游生物及其他微生物含量是未受海狸影響濕地的十五倍。”

作者將這片由重要河流系統脈絡貫穿的大陸稱為“海狸大陸”，這裏曾棲息着灰熊般體型的巨型海狸。但腦化商（腦重與體重之比）甚至低於松鼠的齧齒動物，是如何掌握如此複雜、需要社會協作、且回報週期漫長的行為體系？菲利普女士指出，科學文獻中關於海狸工程特性及影響的記載頗豐，卻鮮少涉及這種動物本身。我們瞭解到研究者喬丹·肯尼迪的發現——海狸展現出與白蟻築造高聳蟻冢相似的羣體智慧，但這種智慧如何運作仍是個謎。

即便海狸的行為機制仍存疑問，它們皮毛的温暖與美麗卻從未引發爭議。當歐洲漁民登陸北美時，歐亞海狸（纖維海狸）已瀕臨滅絕。隨後而來的探險家與商船並非被鱈魚吸引，而是垂涎漁民們從原住民手中低價交易獲得的海狸皮。

菲利普女士寫道：“將自然資源轉化為能源始終是帝國擴張的驅動力。整個殖民時期，海狸皮取代黃金成為貿易單位。對海狸毛皮的需求使新英格蘭殖民地得以償還鉅額債務。”隨着這種動物在東部地區絕跡，約翰·雅各布·阿斯特等企業家利用皮毛“加速美國資本主義引擎”，推動了西進運動。

因此加拿大河狸成為原始美洲生態中的關鍵物種——或許是最關鍵物種。諷刺的是，隨後它卻成為人類用斧頭和犁改造這片大陸、形成當今地貌的經濟導火索。北美兩位常駐工程師——人類與齧齒動物——都從砍伐樹木開始，但影響卻天差地別。人類單一作物制的農田、永久性築壩的河流、排乾的濕地，以及沿河修建的公路和城市，最終導致當地生態系統遭受污染並日益貧瘠。

我們現代河流更易在乾旱中乾涸，或發生災難性洪水。作者預測這種情況會惡化：“我們面臨的每個環境挑戰…都與水及其在陸地的流動方式（或無法流動）相關。”在上世紀保育運動的重大成就中，有一項是在捕獵者推動下，將海狸重新引入其原有棲息地。在美國更偏遠的地區，海狸修復了退化的河流系統。有時甚至人類也希望修復河流與濕地，菲利普女士描述了近期工程師與生物學家合作的案例——他們選擇海狸而非挖掘機進行生態修復，成本大幅降低。

但天堂並非如此輕易就能重建。海狸是地貌變遷的推動者，它們塑造的動態景觀與我們靜止的道路和建築格格不入。作者在瞭解這種動物時的第一位導師是鄰近的捕獸人赫布·索班斯基，他通過為煩惱的康涅狄格州房主清除"麻煩海狸"來獲得許多毛皮。

就範圍而言，《海狸國度》不僅僅是一部關於該物種的自然歷史。它部分是一部回憶錄，一部地方和國家歷史，也是一種探索敍事，始於菲利普女士對在她家附近維護幾座水壩和一個池塘的海狸的迷戀。她沿途最引人注目的嚮導是那些挑戰她自身情感的人——索班斯基先生和毛皮買家哈倫·利恩——每個人都被描繪得細緻入微且富有同理心。

還有那些歷史上的導師，他們證明了菲利普女士的説法是正確的，即海狸研究"長期以來一直是美國怪人的領域”。第一個例子是多蘿西·理查茲，她在20世紀30年代救助並照料了一隻被困的海狸，導致她家裏養滿了自己撫養的海狸，寫了一本受歡迎的回憶錄，然後建立了美國第一個海狸保護區。阿奇·貝拉尼是英國人，但他因冒充加拿大土著捕獸人"灰貓頭鷹"的虛假身份而確實古怪。憑藉這個身份，貝拉尼在兩次大戰之間找到了廣泛的聽眾，他的著作和演講對海狸在荒野生態中的作用有先見之明。

《海狸國度》本身就像其迷人的主角一樣充滿魅力和奇蹟。這本書最終——且未解答的——問題是，這片大陸上的兩個工程物種能否共存。為了自身的利益，擁有挖掘機的一方最好（像多蘿西·理查茲一樣）學會如何分享空間。

凱里先生的著作包括《逆流而上：新英格蘭漁民的命運》和《哲人魚：鱘魚、魚子醬與慾望地理學》。

刊登於2022年1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天生的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