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中國不會重蹈天安門事件覆轍——《華爾街日報》

1989年4月，北京天安門廣場人民大會堂前數百名大學生髮起的和平請願，在四周半時間內演變為大規模示威。學生、工人、黨政幹部參與其中，中國其他三百多座城市也爆發了類似抗議。

相比之下，上週的反防疫抗議在經歷數日激烈對抗後正逐漸平息。儘管民眾對三年嚴苛防疫措施積怨已深，習近平對國家的掌控力卻比三十年前的前任們更為牢固。

1989年示威演變成危機，根源在於中共領導層分裂。時任總書記趙紫陽認為學生具有愛國情懷，其改革訴求合理，主張通過對話協商推進改革以和平疏散人羣。總理李鵬則堅稱任何讓步都將導致政權傾覆，因各社會羣體會相繼向執政黨提出要求。其他高層領導在趙李之間形成分裂。

1989年6月2日，北京天安門廣場上呼籲經濟政治改革的示威者圍聚在自由女神像複製品周圍。圖片來源：CATHERINE HENRIETTE/AFP/Getty Images當權者爭論不休卻遲遲未採取鎮壓行動時，民眾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宣泄機會，他們將對通脹、腐敗以及經濟政治改革停滯的不滿傾瀉而出，湧上街頭享受短暫的自由狂歡。這場危機以資深領導人鄧小平復出並下令軍事鎮壓告終，僅北京一地就造成至少數百人死亡（確切數字至今未明），全國其他地區也有大量傷亡。

如今，在上個月二十大落幕後的中國，領導層分裂的情形已不可想象。大會選舉產生的中央委員會由習近平親自遴選，委員們隨即全票通過其第三次擔任黨總書記的任命，並一致同意其六位親信進入最高權力機構——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其中李希執掌中央紀委，主導着長期監視各級官員的反腐行動。

習近平本人領導着統籌公安部等龐大安全機構的國家安全委員會。訓練有素的警察部隊配備最先進的監控技術，覆蓋全國每個角落。媒體由習的忠誠派掌控。中央軍委主席任內，兩位習任命的人選共同主持軍委工作。

與此同時，對習近平個人忠誠度不足且思想略顯開明的高級領導人均被提前退休，最顯著的是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與全國政協主席汪洋。

民意調查顯示，大多數中國人信奉服從政府權威。即便對地方政府不滿時，他們也傾向於認為中央政府最明察秋毫。更重要的是，中國民眾與外界觀察者同樣——甚至更為清醒地意識到，龐大的國家機器監控着每個公民的一舉一動，這使得抗議行為充滿風險。

儘管規模可觀，但中國約4億的城市中產階層在總人口中仍屬少數，他們擔憂黨的領導弱化可能引發社會動盪。雖然多數人因年齡原因未親歷1960年代的文革，但都深知在這個社會矛盾暗湧的龐大國家裏，失序可能帶來的危險，因此異常長久地容忍着高度管控。

即便當前民眾耐心漸失，習近平仍牢牢掌控着局面。所有權力工具盡在其手：黨內無人能挑戰其權威，黨外勢力更無法積聚足夠力量撼動其地位。

但習如今面臨着一個更狡黠的敵人——新冠病毒。他那已明顯失效的"清零政策"，堪稱威權統治者決策失誤的典型樣本。

習近平曾獨樹一幟地認為，中國特有的組織能力可實施全方位、精細化的社會管控來阻斷疫情。沒有其他政府能像中國這樣：調動"大白"軍團駐守社區，運用人臉識別技術追蹤違規者，通過手機定位監控民眾細微行蹤。他原本期待這場高科技社會實驗能向世界昭示"中國模式"的優越性。

疫情持續近三年後，北京抗議者譴責中國嚴厲的防疫政策，11月28日。圖片來源：Noel CELIS/AFP/Getty Images相反，威權主義的傲慢使他陷入疲憊的民眾和無情的病原體之間的困境。中國缺乏自研的有效疫苗，但進口外國mRNA疫苗將帶來顏面掃地的損失。甚至能否在合理時間內獲得足夠劑量也存疑。中國的疫苗接種率，尤其是老年人羣體，過低以致無法安全放開管控，但解決這一問題需要強制接種運動，很可能引發更多抵制。儘管中國正在建設更多重症監護病房，但要配備足夠牀位應對大規模疫情爆發仍需很長時間。

基於所有這些原因，滿足民眾放鬆清零政策的要求將面臨疫情野火般蔓延的風險，可能導致數百萬人死亡——這正是該政策始終試圖避免的結果。習近平唯一的選擇是繼續實施壓制措施——或許稍作調整——直到中國研發出高效mRNA疫苗，屆時他將不得不推行強制接種運動，並輔以新的宣傳口徑，將一定程度的傳播和死亡常態化。這條路對政權充滿風險。

然而在所有情境下，領導層很可能團結一致支持習近平。警方將服從命令，政權仍將掌控局面。民眾會憤怒但也會恐懼，示威活動不太可能擴大到真正威脅其權力的規模。前景將是中國現狀的延續：經濟增長緩慢，社會高度緊張——這對中國人民和世界其他國家都是不幸的局面。

內森先生是哥倫比亞大學1919級政治學教授。他的眾多著作包括《中國民主》、《天安門文件》、《中國尋求安全》以及《東亞人如何看待民主》。

刊登於2022年12月3日印刷版，標題為《為何中國不會面臨另一個天安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