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億美元新冠救助資金流向了並不需要的醫院——《華爾街日報》

當新冠疫情爆發時，美國政府向醫院提供了數百億美元資金，以幫助它們應對疫情帶來的壓力。

許多醫院並不需要這筆錢。

《華爾街日報》對聯邦財務披露報告的分析顯示，這些援助使一些富裕的醫療系統更加富有，卻未能滿足許多陷入困境的醫院的需求。

這種不匹配部分源於聯邦政府決定醫院應得金額的方式。分配救濟金的主要依據是醫院的收入，而非新冠病例數量或財務困境。其理念是收入能很好地反映醫院的規模。

受助者中不乏資金雄厚的大型醫院所有者——包括一些非營利機構——它們在獲得援助期間報告了來自患者護理的利潤。有些醫院財力充足，可以將資金投入投資基金，還有些醫院則將錢用於新建設施和擴建院區。

然而，其他數百家獲得聯邦資金的醫院報告了虧損。一些醫院被迫解僱護士並採取其他削減措施，稱它們獲得的援助不足以緩解壓力。其中一些醫院服務的地區新冠死亡率最高。

基於收入的援助分配體系在疫情初期尤為普遍，往往有利於收費較高的醫院。

隨着疫情持續，政府將援助目標轉向收治新冠患者較多和服務貧困人羣的醫院，但仍有部分陷入困境的醫院未能獲得援助。

總體而言，分析顯示，醫院獲得的聯邦資金數額與其周邊地區新冠重症病例數量幾乎沒有關聯。

“這就像你低窪的房子即將被洪水淹沒時，國民警衞隊趕來給你送了些沙袋，卻把更多沙袋分給了高地上並無風險的其他住户，“威爾·康奈爾醫學院衞生經濟學家、助理教授威廉·舍佩羅這樣比喻道。

負責管理該援助計劃的美國衞生與公眾服務部表示，該計劃在特朗普政府時期設計，拜登總統上任後已進行調整以鎖定最需要幫助的醫療機構。該部門稱拜登政府處理了約10%的救濟資金。

聯邦官員在計劃初期承認與醫院收入掛鈎的援助分配方式受到批評，但表示採用該公式是為了快速行動。

重症患者

這項名為"醫療服務提供者救濟基金"的疫情援助計劃，旨在幫助醫院應對新冠重症患者激增的同時，彌補因膝關節置換等創收型非緊急手術被迫取消造成的損失。

國會要求救濟資金應用於支付病毒相關的"醫療保健費用或收入損失”。根據規定，醫院須退還超出這兩類用途的資助。

根據《華爾街日報》對財務披露報告的分析，在獲得聯邦疫情援助的1,257家醫院中，有相當數量在獲資時仍保持盈利。這些醫院共獲得167億美元援助，而其在向政府提交的疫情期間記錄顯示，僅患者護理業務就實現536億美元利潤（不含援助資金）。

對於783家醫院來説，100億美元的援助幫助它們從虧損轉為盈利。

但另有1,644家醫院在獲得350億美元聯邦疫情援助後，仍報告虧損1,291億美元（未計入援助金額）。

國會總計向醫療機構分配了超過1,750億美元援助，涵蓋醫院、醫生、牙科診所、護理院等各類機構，其中大部分資金在2020年4月至2021年9月間發放。美國衞生與公眾服務部表示，在該計劃實施的前三個月就撥付了近750億美元，並要求受助方在2021年6月30日前使用完畢。

《華爾街日報》審查了3,684家營利性、非營利性及公立醫院提交給醫療保險的財務披露文件，這些醫院均聲明在截止期限前（部分機構超出期限）使用了聯邦疫情救濟金。精神科醫院和長期護理醫院（部分也獲得了援助）未納入本次分析。部分後期發放的聯邦援助尚未完成申報。

為評估醫院周邊疫情嚴重程度，本報分析了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按縣統計的新冠死亡數據，並綜合達特茅斯衞生保健地圖集和密蘇里人口普查數據中心的資料，以確定死亡病例所屬社區對應的服務醫院。

本報還分析了綠松石健康公司的數據，該公司彙總了醫院必須公示的收費價格。

衞生與公眾服務部首批發放的約500億美元（也是最大一筆）援助，是基於醫院報告的疫情前收入水平分配的。收入能大致反映醫院運營規模和開支情況。時任衞生部長亞歷克斯·阿扎爾的高級顧問吉姆·帕克表示，這也是該部門能快速簡便確定援助金額的硬性數據指標，他曾參與該計劃實施。

“我們很早就不得不承認，首次嘗試分配資金的過程不會完美，”帕克先生表示。

美國醫院協會的官員們表示，當疫情來襲時，醫院急需援助，但很難確定資金需要流向何處。該行業協會曾就如何分配資金向聯邦機構進行遊説。國會並未將援助限制在陷入困境的醫院。“這不是衡量需求的指標，”該協會支付政策副總裁喬安娜·希亞特·金説。

新建癌症中心

獲得援助的醫院所有者中包括非營利性的Inova健康系統，該系統在富裕的北弗吉尼亞社區運營着五家醫院網絡，以及醫生診所和緊急護理中心。

2020年4月的Inova亞歷山大醫院，這是該健康系統在北弗吉尼亞的五家醫院之一。圖片來源：andrew caballero-reynolds/法新社/蓋蒂圖片社在疫情爆發前，Inova運營狀況良好。它享有AA+的信用評級，擁有充足的600天現金儲備，並定期報告盈利。Inova還計劃建設一個新的癌症中心和研究樞紐，於2015年達成協議，租賃並可能購買其位於弗吉尼亞州費爾法克斯旗艦醫院附近的117英畝土地用於校園建設。

2020年和2021年，Inova報告其醫院從患者護理中獲得了2.555億美元的利潤。

在這兩年中，Inova的醫院獲得了1.861億美元的聯邦疫情援助。位於費爾法克斯的Inova Fair Oaks醫院每張牀位獲得了243,649美元的援助，在全國援助中排名前17%。同時，該醫院在其服務區域的COVID-19死亡人數中排名後13%。

Inova表示，這筆資金幫助了Inova Fair Oaks醫院，據一位女發言人透露，由於診療和手術的延遲與取消，該院在24個月中有18個月出現收入損失。

該系統還花費了4000萬美元用於物資採購和醫院改造，以安全治療預期的新冠患者，隨後利用聯邦資金為院外患者提供治療、支持員工並開展疫苗接種工作，該發言人表示。

“Inova以全面透明的方式合理利用了醫療服務提供者基金，符合聯邦政府支持疫情應對相關支出和收入損失的初衷，“她説。

在2020年4月獲得首筆援助約兩週後，Inova首席執行官J·斯蒂芬·瓊斯告訴員工，由於醫療服務量急劇下降，該系統正面臨數億美元的收入損失。

瓊斯博士表示Inova需要裁減400多個崗位。院方稱這將縮減非臨牀崗位編制，裁員總數約佔員工總數的2%。

儘管獲得援助，“我們仍面臨疫情持續時間、嚴重程度及影響範圍的巨大不確定性，必須做出艱難決定以確保在危機應對期間保持最佳狀態，繼續滿足社區的醫療需求，“發言人表示。

據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市Inova Mount Vernon醫院的言語病理學家勞倫·施瓦布希透露，她雖未遭裁員但因心灰意冷於2021年8月離職——被裁人員包括該院中風、腦損傷等行動障礙患者康復科室的物理治療師、職業治療師、言語治療師和社會工作者。“這簡直是場災難，“她表示。

根據該醫療系統的財務報表顯示，聯邦援助資金幫助Inova在此期間通過運營獲得了近10億美元的現金淨收入。

2020至2021年間，該系統將約2.56億美元投入股票及其他投資項目。

2020年，其斥資1.831億美元購置了費爾法克斯縣117英畝土地用於新園區建設。次年又投資3290萬美元建設個性化健康中心。規劃還包括開發更多商業及醫療項目。

Inova保持了優異的信用評級。穆迪投資者服務公司2020年底曾稱讚其"管理層對疫情挑戰的靈活應對”，並肯定其穩健的財務復甦。該評級機構指出聯邦救濟資金將提升Inova的利潤率。

Inova官員表示，系統將疫情救濟金、運營利潤和債務資金用於基建擴建項目，並通過舉債方式向投資組合注入現金。

惠譽評級非營利醫療信貸分析主管凱文·霍洛蘭指出，非營利醫院通常將超額收益留存於現金與投資組合，疫情期間這包括救濟資金。“這些資金被重新納入資產負債表"霍洛蘭表示。

俄亥俄州立大學非營利組織會計學教授布萊恩·米滕多夫認為，疫情期間非營利醫院本可動用自有儲備金。這些享受慈善税收優惠的機構服務於社區，“儲備資金本為應對危機”，他強調，“對於醫療行業而言，若全球疫情都不算危機，還有什麼能算？”

新冠疫情重創

在阿諾特·奧格登醫療中心服務的紐約州北部農村地區，新冠死亡率是因諾瓦服務區的兩倍多。但位於紐約州埃爾邁拉的阿諾特·奧格登醫院，每張牀位獲得的聯邦援助金額卻不到因諾瓦費爾奧克斯醫院的一半。

阿諾特健康集團首席執行官喬納森·勞倫斯。圖片來源：勞倫·佩特拉卡為《華爾街日報》拍攝該醫療中心的所有者——非營利性機構阿諾特健康集團的首席執行官喬納森·勞倫斯表示，在疫情爆發前，經過多年的虧損，該集團本已開始實現收支盈餘。然而隨後醫院不得不取消了超過七週的擇期手術，其設施的常規和急診就診量也大幅下降。

勞倫斯先生表示，若非美國衞生與公眾服務部開始發放援助，阿諾特健康集團可能已經"倒閉”。他説，阿諾特·奧格登在2020年和2021年獲得的1850萬美元救濟金（每張牀位約9.1萬美元）不足以彌補其損失。

從2020年4月開始，阿諾特健康集團裁減了400名員工，其中包括護士。

勞拉·史密斯表示，在2020年10月31日她兄弟去世前的幾個小時裏，阿諾特·奧格登的工作人員無法接聽她的電話或提供關於她兄弟的信息。那天早上，史密斯女士説她打電話詢問最新情況，但被告知因為護士們很忙，沒有人能和她通話。她説醫院從未正式通知她兄弟已經去世。

“我們無法每天向家屬更新情況，因為實在太忙了，”負責醫院新冠應對工作的肺科醫生阿薩德·納西爾説道。勞倫斯先生表示，在無法允許探視時，醫院竭盡全力幫助患者與親人保持聯繫。

由於疫情期間的財務困境，阿諾特奧格登醫院未能按計劃升級計算機系統和服務器。該院前放射科住院醫師約瑟夫·伯克曼透露，2021年11月存儲患者掃描結果的服務器發生故障，導致醫生無法通過對比判斷腫瘤或其他健康問題是否惡化。

勞倫斯先生稱，掃描數據中斷了數日，此後約一年間醫生需花費更長時間從備份系統調取文件。2022年春季另一台服務器持續五週的故障，不僅使醫護人員無法為患者安排部分預約，還造成醫院約500萬美元的收入損失。

阿薩德·納西爾醫生上週在阿諾特奧格登醫院接診患者。圖片來源：勞倫·佩特拉卡/華爾街日報阿諾特健康系統2020至2021年累計運營虧損超300萬美元。勞倫斯先生表示，疫情前其現金儲備可支撐兩個月運營，如今僅能維持一半時間。

低價策略的影響

經濟學家與衞生政策專家指出，阿諾特奧格登等虧損醫院獲得聯邦援助遠少於盈利機構，部分在於其定價較低。紐約大學羅伯特·F·瓦格納公共服務研究生院院長、經濟學家謝里·格利德表示：“價格決定收入毋庸置疑”，這使得低價醫院在與收入掛鈎的救濟金分配中處於劣勢。

2020年8月發表在《美國醫學會雜誌》上的一項研究的作者也表示，醫院價格上漲帶來了更高的收入。

《華爾街日報》對Turquoise數據的分析發現，阿諾特·奧格登醫院的定價相對較低；該醫院對私營保險公司常見服務的定價是醫療保險支付的1.2倍，這是一個廣泛使用的基準。

作為比較，國會預算辦公室在1月份表示，私營保險公司的醫院價格平均約為醫療保險支付的2.2倍。

對於治療心力衰竭的複雜患者，阿諾特·奧格登醫院的最高收費約為23,190美元，約為該地區醫療保險支付10,865美元的兩倍。

UCHealth是一個非營利性系統，在科羅拉多州擁有12家醫院，其常見服務的定價是醫療保險支付的三倍。

《華爾街日報》對Turquoise數據的分析發現，UCHealth位於科羅拉多州柯林斯堡的Poudre Valley醫院對心力衰竭治療的最高收費為34,047美元，是該地區醫療保險支付的3.5倍。該系統位於拉夫蘭的Medical Center of the Rockies對複雜心力衰竭護理的最高收費為34,630美元，接近其所在地區醫療保險費率的四倍。

這兩家醫院獲得了全國最大規模的救濟金，而它們所在社區的Covid死亡率卻是全國最低的。

Poudre Valley醫院每張病牀的救濟金總額為197,964美元，而Medical Center的數字為212,025美元。

在疫情的兩個財政年度中，UCHealth醫院總共獲得了2.53億美元的救濟資金。UCHealth報告稱，這些年的利潤為8.406億美元，其中醫院部分為5.16億美元。

由這兩家醫院服務的社區中，新冠死亡率位列全國最低的8%。

UCHealth的一位發言人表示，《華爾街日報》的分析存在缺陷，因為其按牀位計算的疫情救助指標未能反映UCHealth的全部門診服務，而門診服務佔其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他還質疑使用當地新冠死亡率來衡量醫院面臨的疫情壓力，認為這無法反映來自周邊地區的患者轉院或醫院質量。

2019年，UCHealth位於科羅拉多州拉夫蘭的落基山醫療中心。圖片來源：Chet Strange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安全網醫療

根據文件，亞利桑那州的安全網非營利系統Valleywise Health在2021年6月前獲得了2800萬美元的聯邦援助，該系統表示還獲得了更多資金，但尚未提交相關文件。Valleywise Health包括一家位於菲尼克斯的公立教學醫院。

不過，該系統表示，儘管面臨困境，但並未獲得任何專門針對安全網醫院的額外聯邦資金，這些醫院主要為低收入患者提供服務。

據一位機構女發言人表示，美國衞生與公眾服務部向該系統總共分配了6000萬美元。

該系統包括亞利桑那州最大的精神健康項目和一系列社區診所，為低收入地區提供醫療服務。大約一半的患者依賴醫療補助，另有15%沒有保險。

該醫院治療區的新冠死亡率處於第52百分位。Valleywise醫院暫停了常規診療服務，將其兒科急診室改造為新冠重症監護單元。

醫療系統總裁史蒂夫·珀維斯表示，疫情爆發前Valleywise擁有130天的現金儲備，其中約四分之一在疫情期間耗盡。根據系統財務披露報告，該醫院2020和2021財年累計虧損超5億美元。

珀維斯稱，由於2014年選民批准的9.35億美元債券（僅限用於更換老舊院區建築），該系統被取消獲得安全網醫院額外補助的資格。這導致Valleywise錯失了5000萬美元的安全網補助金。

珀維斯透露，亞利桑那州參議員馬克·凱利和克里斯滕·西內馬去年秋季曾向衞生與公眾服務部申請特批，但遭拒絕。

缺乏額外資金迫使醫院自行承擔高昂的新冠治療費用並推遲重大采購。發言人表示，該系統因無法提供有競爭力的薪酬，導致87個崗位（包括精神科護士和社會工作者）空缺，不得不關閉5個精神健康科室。疫情期間因此拒絕了約700名法院強制治療或評估的患者。

“我們極度需要那筆資金。“珀維斯説。

致信 梅蘭妮·埃文斯，郵箱：[email protected]；莉茲·埃斯利·懷特，郵箱：[email protected]；湯姆·麥金蒂，郵箱：[email protected]

出現在2022年12月5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新冠援助資金流向了不需要這些錢的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