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離看莫迪利亞尼》評論：短暫人生中的拉長面孔 - 《華爾街日報》

“近距離看莫迪利亞尼”展覽現場圖片來源：巴恩斯基金會費城

先澄清一個令人不快的細節：意大利語"Mo-deel-YAH-nee"中的"g"不發音。即便如此，阿梅代奧·莫迪利亞尼（1884-1920）這個名字總會讓人聯想到那些面容修長的肖像畫和豐腴的裸體作品。這位英年早逝的意大利藝術家35歲離世，其21歲的愛人讓娜·赫布特尼在莫迪利亞尼去世次日——當時她正懷着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從窗户跳下，帶着未出生的嬰兒共赴黃泉。這段悽美傳奇之外，巴恩斯基金會的"近距離看莫迪利亞尼"展覽揭示了更多深層內容。作為基金會百年慶典的組成部分，展覽通過12幅油畫、3幅紙本作品和1件雕塑，紀念阿爾伯特·巴恩斯博士早期對莫迪利亞尼藝術的推崇。由國際藝術史學者與修復專家團隊策劃的這場展覽彙集全球近50件藏品，本質上是一場深度的回顧展，更是首個聚焦藝術家創作技法與材料研究的專題展。

出生於裏窩那的莫迪利亞尼21歲移居巴黎，很快與巴勃羅·畢加索、胡安·格里斯、柴姆·蘇丁等先鋒藝術家交往。他迅速拋棄了在意大利接受傳統藝術訓練時掌握的技巧，轉而擁抱前衞理念。在貧困藝術家聚集地"洗衣船"過着波西米亞式生活的同時，他宣稱自己沉溺於酒精和毒品——這或許是為了掩蓋青少年時期感染的不治之症肺結核，正是這種疾病導致了他的早逝。

按時間順序排列的展覽始於1909年莫迪利亞尼首批贊助人委託創作的肖像，這標誌着他首次涉足現代主義。保羅·塞尚與亨利·德·圖盧茲-勞特累克的影響體現在重複的筆觸和鋼絲般的輪廓中，但尚未出現我們熟知的藝術家標誌性風格化拉長手法。展品説明提到，莫迪利亞尼重複使用他人畫布印證了他的貧困與節儉，而在畫布正反兩面作畫的行為，則揭示了他早年更注重創作過程而非成果。

1911-12年間創作的一圈肅穆石雕頭像，宣告了修長橢圓臉型、窄鼻、噘嘴和杏仁眼的誕生——這些受非洲面具和康斯坦丁·布朗庫西啓發的特徵，在次年他重拾畫筆時將成為其標誌風格。這些冷峻的石雕頭像以幾何化的姿態與我們直面相對，如同它們被雕琢的石灰岩塊般充滿對抗性，背面幾乎未經鑿刻，彷彿被構想為（單面）繪畫作品。

1913年後，莫迪利亞尼完全蜕變為我們熟悉的畫家，為朋友、畫商、妻子創作風格化的半身肖像，也為學生、職業模特，以及旅居法國南部時的農場工人和學徒作畫。展品中包含費城藝術博物館藏《波蘭女子肖像》（1919）等名作，畫中黑衣女子側首的姿態令人難忘；也有來自私人收藏的驚喜之作，如筆觸奔放的《散發少女》（1919），金紅髮絲與鮭魚粉牆面在灰藍與橄欖綠襯托下格外醒目。展覽精選多幅誘人的裸體畫，無不展現慵懶姿態與豐盈大腿線條；自1917年起，時年19歲的埃布特尼開始成為模特，那些藍眼睛的修長肖像中，她纖細的四肢呈現出比其他模特更優雅柔美的氣質。

如果你尋找珍妮的照片，會驚訝地發現她甜美圓潤的面容掩映在濃密秀髮下，與展覽中的形象截然不同。同樣，你無法從1919年展覽開篇那幅自畫像中——那個繫着時髦圍巾、手持調色板的修長身影——認出這位方臉畫家。一位曾擔任模特的瑞典藝術生的牆面留言更凸顯了這一點：“我被畫成了和其他畫中女性一樣的埃爾·格列柯式線條和身形，所以肖像並不太像我。“這種風格化處理讓莫迪利亞尼的作品具有極高辨識度。這是膚淺的形式主義嗎？那些傑作——比如赫布特尼的肖像（其中一幅就藏在巴恩斯美術館）、那些性感裸體畫，或是蓬頭亂髮的《穿短褲的男孩》（約1918年）——讓這個問題變得無關緊要；而其他作品則讓質疑顯得尤為突出。

“近距離看莫迪利亞尼"展覽中廣泛選取的作品，既有熟悉之作也有意外之選，拓展了我們對這位藝術家短暫一生藝術成就的認知。牆面説明和標籤詳列了技術檢測的發現：莫迪利亞尼的用筆方式、素描在油畫中的作用、畫布類型等等（展覽圖錄甚至討論了經緯密度）。專注於這些信息能讓你深入瞭解莫迪利亞尼的創作方法、作品序列甚至他的聲譽，但恕我冒昧建議——儘管可能得罪傑出的研究團隊和策展人——不妨單純地用心觀賞。別忘了去看巴恩斯主館藏的莫迪利亞尼作品。還有，別把姓氏裏的"g"發成硬音。

威爾金女士是一位獨立策展人和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