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證人》評論：充滿爭議的法醫學——《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Image Source1987年11月，一名拾荒者在西雅圖北部鄉村道路旁發現了一具半裸女屍。數日後，在60英里外的橋下，一名獵人發現了一名被石塊重擊致死、喉嚨塞滿香煙窒息而亡的男性死者。警方確認受害者是18歲的塔尼婭·範·庫伊倫伯格和她20歲的男友傑伊·庫克。

一週前，這對情侶從加拿大驅車辦事後神秘失蹤。警方既無目擊證人，也缺乏能與嫌疑人關聯的物證。唯一的線索是塔尼婭褲子上殘留的精液樣本，其中提取出了一組DNA序列。但該序列本身意義有限：由於兇手DNA未出現在任何犯罪數據庫中，警方無法進行匹配。案件迅速陷入僵局，令當地警方、FBI、加拿大騎警和國際刑警組織都束手無策。

這便是愛德華·休姆斯發人深省的真實犯罪著作《永恆證人》的背景，書中詳述了警方最終抓獲嫌疑人的過程。更重要的是，本書探討了破案關鍵工具——基因譜系學——在刑偵領域引發巨大爭議的原因，以及普通人為何（或許）也該對其保持警惕。

休姆斯對兇案及其餘波的敍述令人心碎；儘管敍事偶有遊離，但所有人物刻畫都極具張力，細節生動。對於最終浮出水面的嫌疑人卡車司機威廉·塔爾博特，休姆斯甚至實現了艱難的情感平衡：既讓你在某刻心生同情（當他失去敬愛的祖父時），又讓你在下一刻毛骨悚然（當他猥褻親妹時）。1987年兇案發生時塔爾博特與家人疏遠，但後來重新聯繫並一度成為盡職的兄弟和舅舅。“這種轉變的時機，“休姆斯指出，“令人不寒而慄。因為這意味着，對傑伊·庫克的殘暴毆打謀殺、對塔尼婭·範·庫伊倫伯格的強姦處決，竟成了威廉·厄爾·塔爾博特二世人生最美好時光的序曲——即便不是催化劑。"（塔爾博特2019年被判有罪後，目前仍在上訴中）

然而，無論故事講述得多麼精彩，如果不是警方如何抓獲塔爾博特的手法，這個故事可能並不值得以書籍形式呈現。最初設想的DNA法醫學要求警察將證據中的特定基因序列與數據庫中的特定個人進行匹配。如果搜索無果，案件就會陷入僵局。但基因譜系學撒下了一張更廣的網：像GEDmatch這樣的開放公共數據庫，人們出於譜系目的上傳DNA，使得冷案偵探和譜系學家能夠找到僅具有相似DNA的人——即親屬。根據DNA重疊的百分比，你可以判斷出出現的人是兇手的兄弟姐妹、叔叔還是第三代表親。然後，利用傳統譜系學（訃告、人口普查記錄、出生證明）拼湊出家譜，找出可能的兇手的名字。

這種圍繞兇手繪製網絡的方法首次在2018年4月的“金州殺手”案中成為頭條新聞。然而，引人注目的是，當時警方將金州案件描述為“登月計劃”——只有在絕望的情況下才進行的數月艱苦工作的產物。人們認為，這樣的努力可能永遠不會再重複。

正如休姆斯先生所指出的，庫克-範庫倫伯格案打破了這一想法。2018年5月，負責華盛頓州謀殺案的冷案偵探吉姆·沙夫與一家基因公司討論了尋找未知兇手的親屬。公司CEO表示，他們將在四天內找到一個嫌疑人。沙夫先生笑了。經過31年，他並不指望能迅速解決。結果，確定嫌疑人並沒有花四天時間。一位穿着運動褲坐在沙發上的女士在兩小時內就找到了塔爾博特。

那位女性名叫西西·摩爾，她曾是一名電視廣告演員，在為自己的侄女構建家譜後對族譜學產生了濃厚興趣，最終放棄演藝事業全職投身於這一領域。摩爾並未參與"金州殺手"案，但她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識到基因族譜學的巨大潛力——不僅能鎖定罪犯身份，還能確認無名受害者的身份。在指認塔爾博特後，摩爾五週內又破解了四起懸案，這些案件累計耗費警方126年調查時間。截至2021年9月，她已成功確認175名犯罪嫌疑人及無名遺骸的身份。

這些驚人成果幫助數十個受害者家庭獲得心靈慰藉。然而基因族譜學界對摩爾偵探工作的反應如何？許多人表示強烈憤慨。

抗議聲源於對絕對隱私權的堅持。這是個棘手問題：摩爾與警方在沒有搜查令或法庭命令的情況下進行了基因搜索。簡言之，他們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篩查人們的DNA——這可能是個人最私密的生物信息——以DNA來源者未曾同意的方式使用這些數據。這種做法令人不安，尤其因為基因信息可能暴露婚外情、秘密收養等隱秘。更令人擔憂的是，使用這些信息的警員往往缺乏科學訓練，在某些案件中輕易得出錯誤結論。

但另一方面，反對基因偵探工作實際上意味着為偵破暴力案件設置障礙——不僅限於陳年懸案。休姆斯詳細記述了2018年猶他州一名79歲老婦遭強姦案，警方擔心罪犯會再次作案而懇請摩爾協助。此案比塔爾博特案更難破解：摩爾連續三天每天工作18小時操作電腦，最終將罪犯繩之以法。面對這種情況，數百萬人的絕對基因隱私權，是否應該凌駕於迫在眉睫的危險之上？

詢問你是否支持在警務工作中使用基因譜系學，就像問你是否願意變老一樣。無論如何它都在發生；更多是如何應對的問題。《永恆的見證》並未給出明確答案，甚至沒有嘗試這樣做。正如休姆斯先生所言，“未來既充滿希望，又令人恐懼且模糊不清。”但本書提出了一個緊迫的問題：如何在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之間取得平衡，只要書名所暗示的那樣，我們可能將長期面對這一問題。

基恩先生的最新著作是《冰錐外科醫生：以科學之名犯下的謀殺、欺詐、破壞、海盜及其他卑劣行徑》。

刊載於2022年12月8日印刷版，標題為《充滿爭議的法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