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亥俄州謀殺案》評論：姍姍來遲數十載的百老匯首演——《華爾街日報》

奧德拉·麥克唐納與布萊斯·平克漢姆出演《俄亥俄州謀殺案》圖片來源：理查德·特米尼紐約

能稱得上重要文化事件的百老匯首演屈指可數。但阿德里安娜·肯尼迪1992年的劇作《俄亥俄州謀殺案》登陸美國商業戲劇中心，儘管聽起來略顯浮誇，卻實至名歸。91歲高齡的肯尼迪女士堪稱——或者説毋庸置疑是——美國在世最偉大的劇作家。儘管自1960年代以來她的作品一直在非營利劇院上演並被廣泛研究，但此前從未登上百老匯舞台，也未能因此為她獨特的藝術成就帶來應有的關注。這值得舉帽歡呼。

新版製作的催化劑——或者説核心推動力——是主演奧德拉·麥克唐納，她堪稱——或許該説毋庸置疑是——同代最傑出的舞台劇女演員。手握破紀錄的六座託尼獎，她無疑是獲獎最多的演員。麥克唐納女士塑造過眾多迥異的角色，但始終保持着卓越水準。此次她更是光芒四射，在75分鐘的全場演出中持續駕馭這個極具挑戰性的角色。

麥克唐納飾演蘇珊娜·亞歷山大——肯尼迪女士虛構的另一個自我（她曾為此創作系列作品）——的兩個人生階段。劇幕開啓時，年長的蘇珊娜正準備在母校俄亥俄州立大學發表演講。建議主題是她小説與劇作中的"暴力意象"。隨着劇情在過去與現在間穿梭，我們將見證這些意象源於她學生時代經歷的創傷。

這部戲劇本質上是一段延展的獨白，講述了蘇珊娜在人生危機時期的生活敍事，其間穿插着導致她被大學開除、意外懷孕及後續悲劇的簡短場景。

儘管劇中討論的是1950至1951年間發生的駭人事件，肯尼迪女士卻以冰冷的超然筆觸書寫，這種矛盾手法反而強化了劇本逐漸累積的翻騰不安與後續恐怖。在獨白開場，蘇珊娜就以平淡口吻描述教職員居住的峽谷，並補充道：“一年半後，我的雙胞胎嬰兒之一會死在那裏。那是後來的事。”

麥克唐納女士以雍容氣度登場，將精湛的音樂性賦予肯尼迪女士利落清晰的語言——她嗓音中豐富的微妙變化施下魔咒，如此完美地捕捉了文字的韻律與色彩，使我們沉醉於這種詭異而質樸的美。演出前後播放的肯尼迪訪談錄音中，我猜想麥克唐納必定仔細研習過這位劇作家聲音裏如蜜般流暢的優雅。

年輕的蘇珊娜只是600人宿舍裏12名黑人女生之一，而大學的種族主義文化在劇中是強大的對立力量。儘管蘇珊娜憑藉關於托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絲》的"出色"論文給文學教授羅伯特·漢普郡（由神經質、面色蒼白的布萊斯·平卡姆飾演）留下深刻印象，但黑人學生被系統性地禁止主修英國文學。白人學生對她和黑人同學公然視而不見；這所學校幾乎實行種族隔離。

這部戲劇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劇（肯尼迪女士是希臘悲劇的狂熱崇拜者，甚至創作過關於厄勒克特拉與俄瑞斯特斯的劇作）——當蘇珊娜懷孕後，羅伯特拒絕承認自己是孩子的父親，並在她對質時粗暴地推開她。蘇珊娜被迫退學，仍在哥倫布市時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被父母斷絕關係後，她在女兒凱西遇害後被一位好心的紐約阿姨收留，但後來仍執意返回俄亥俄州追查殺害孩子的真兇。

劇作後半段轉為謀殺懸疑的精彩轉折不宜劇透；肯尼迪女士是資深影迷，《俄亥俄州謀殺案》營造的刺骨懸念堪比希區柯克傑作。即便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戲劇語調始終保持冷靜，精準如石刻般的台詞未被激烈情緒擾動，直到後半場麥克唐納女士才細膩展現出蘇珊娜青年時代遭遇給其造成的深刻精神創傷。

我對這出由資深導演肯尼·利昂以葬禮進行曲般沉穩節奏優雅呈現的劇目僅有一點微詞：比奧伍爾夫·博裏特設計的舞台佈景過於浮誇——圖書館式的塞滿書籍的架子雜亂堆滿舞台甚至懸垂上空，在這部戲劇手法極度剋制的作品中顯得分外突兀。

觀劇後我經歷了輾轉難眠的一夜，被其獨特而令人不安的力量縈繞不去。遭遇偉大藝術作品的體驗既令人迷失又值得回味。《俄亥俄州謀殺案》在我稱之為靈魂的所在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我想象那是個血手印的形狀。

伊舍伍德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戲劇評論家。

刊登於2022年12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遲來的百老匯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