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蕾拉·斯利瑪尼不相信真實故事——《華爾街日報》
Amanda Randone | Photography by Felipe Romero Beltrán for WSJ. Magazine
“我們需要在每處都撒點虛構的調料,”斯利瑪尼在里斯本的帕拉西奧·多格里洛餐廳兼生活劇場接受攝影師菲利佩·羅梅羅·貝爾特蘭拍攝時説道。自被任命為2023年國際布克獎評委會主席以來,法籍摩洛哥作家兼記者蕾拉·斯利瑪尼每天都要閲讀一兩本書。這個年度獎項表彰被翻譯成英語的小説作品,彰顯了斯利瑪尼所説的語言跨越邊界的力量。
“我熱愛説英語,熱愛閲讀英文,也痴迷各種語言。現在我正熱衷於學習葡萄牙語,”她在里斯本費爾南多·佩索阿故居喝着咖啡和大杯橙汁時説道。這座詩人生命最後15年居住的宅邸現已對公眾。“我認為掌握的語言越多,人性就越豐富。”
41歲的斯利瑪尼在摩洛哥首都拉巴特長大,能説法語和阿拉伯語。在巴黎生活多年後——這座城市見證了她寫作生涯的起步和家庭的建立(她已婚並育有兩名幼子)——她不久前移居里斯本。最近整理搬家紙箱時,她翻出一頁十多年前寫在日記本里的便條:“有朝一日我要寫本關於保姆的小説。”
這正是她2016年出版的第二部小説《温柔之歌》(美國版名為《完美保姆》)的創作契機,該書靈感源自曼哈頓一名保姆殺害兩名兒童的駭人真實事件。這部作品斬獲法國最高文學榮譽龔古爾獎,使斯利瑪尼聲名鵲起,並引起總統馬克龍的關注,她現任法語國家事務特使。斯利瑪尼表示,在此角色中,語言仍是核心議題,她正通過提升書籍獲取和教育條件,主要在非洲國家推廣法語使用。“即便有口音,即便會犯錯,這些都不重要,”她説,“任何人嘗試説外語時都不該被評判。”
“我認為你掌握的語言越多,人性就越豐富,”在摩洛哥首都拉巴特長大的斯利馬尼説道,她從小講法語和阿拉伯語。你似乎更傾向於小説創作。為什麼會有這種傾向?
我們需要在生活中處處注入些許虛構,甚至在我們自己的人生敍事中也是如此……我的祖母和祖父總是給我講故事。我的父母想向我解釋某些事情時,也會通過故事、軼事或童話來表達。所以對我來説,虛構是非常自然的事。它流淌在我的血液裏。我無法抗拒,它本就屬於我。我對現實不感興趣,因為我不相信現實。
你將前往紐約參加維拉阿爾貝蒂娜駐留項目,為你歷史小説三部曲《在他鄉》的第三部完善一個角色。為什麼選擇紐約?《在他鄉》(注:法語標題保留)
我想嘗試理解伊斯蘭教在紐約這樣的城市中的地位,尤其是在9·11事件之後。這種地位是否發生了變化?紐約人是如何談論這個宗教的?我已經發現了許多非常有趣的故事,因此想為那些代表紐約穆斯林歷史的人物繪製不同的肖像。
我在紐約感覺非常好,這裏讓我感到熟悉。在那裏時,我渴望征服世界。
你的三部曲中還有一個大致以你父親為原型的角色,他是一位經濟學家,曾因一樁金融醜聞入獄,直到2004年去世後才被證明清白。處理這樣的題材會讓你感到不適嗎?
我成功地在真實的我與我想談論的那個人之間築起了一道邊界——他既是我的父親,某種程度上也是我自己,還包括那些在生活中失去一切的人,那些曾堅信某些事物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的人,或是那些未能選擇正確道路的人。所以這並不完全是我的父親。我認為撰寫這部分內容會非常困難。
在你的作品中,你並不迴避其他棘手的話題,包括殖民主義、種族主義,以及摩洛哥女性和LGBTQ羣體的平等權利。你是否擔心這些會帶來後果,特別是在看到你的朋友兼同行作家薩爾曼·魯西迪因類似方式使用公共平台而遭到殘酷襲擊之後?
我非常害怕。真的非常害怕。過去幾年裏,我多次告訴我的出版商可能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如今的摩洛哥社會比我小時候保守得多,我對此感到恐懼。我害怕現在人們可以如此隨意地讓我在自己的國家感到不適,對我説“你不是真正的摩洛哥人,因為你想穿比基尼,想喝杯酒,甚至在街上抽煙都不覺得羞恥”。當我看到我的父母在70年代是如何生活的,這怎麼可能呢?我認為我們對正在發生的一切負有責任……我們不應該再為想要不同的生活方式而道歉。為什麼總是我要成為冒犯者?不,他們也在冒犯我。
然而,你仍然認為自己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當然。當你戰鬥時,必須保持樂觀。
你如何將這種樂觀帶入國際布克獎?
向英語公眾展示一個在摩洛哥出生和長大的女孩,會説阿拉伯語和法語,卻能擔任英語國際布克獎的主席,這也很重要;這表明在語言方面已經沒有界限了……我覺得世界如此廣闊,故事多種多樣,這給了你希望。
以下是斯利馬尼用她自己的話描述的幾件心愛之物:
“我出版第一本書《阿黛爾》後收到一封信,阿黛爾。裏面有一幅畫(見後圖)和米蘭·昆德拉的便條。這是最不可思議的事,因為在我的書中,阿黛爾正在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我覺得昆德拉在某種程度上注視着我,而通過文學,這種體驗成為可能。前面是一個筆記本。從18歲起,我就把所有東西都寫在筆記本里。我們寫作是因為不想忘記,這是一種非常具象的行為,就像一張照片,但通過文字呈現。我通過筆記本看到自己的成長。最上面是我父親的鋼筆,他去世時母親把它交給了我。它有點神奇,會消失又出現。我不常用它寫字,只是觸摸它,作為與他對話的方式。右後方是我下午泡傳統摩洛哥茶的茶壺。它像阿拉丁神燈:我摩擦它,童年就浮現了。旁邊是我的Church’s皮鞋。父親總是穿一雙。我想他因為沒有兒子有點難過,所以當我穿上它們時,我可以成為那個兒子,重新徵服自己的男子氣概,這讓我感到欣慰。左後方的書是一本珍貴詞彙詞典,就像在語言中旅行,我花很多時間和孩子們一起讀它。中間是我寫作時穿的摩洛哥拖鞋。祖母的腳很大,她討厭鞋子,只穿拖鞋。這是我每次從摩洛哥必帶的東西。最後是我的梳子。我記得看到母親用她的梳子把頭髮梳得蓬鬆。人們總是稱我為‘捲髮女孩’,所以某一刻我決定接受這個身份。頭髮在我的生活和書中佔有重要地位,因為它關乎作為非洲人,作為自由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