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花五年時間研究世界盃點球大戰——《華爾街日報》
Ben Cohen
去過太空的人比在點球大戰中踢過點球的足球運動員還多,而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人比一位名叫吉爾·約爾德的心理學家更瞭解這些運動員的心理。
他花了五年時間,觀看過去半個世紀每場重大國際男子賽事的所有點球大戰錄像。
“那真的是我全部在做的事,“他説,“我偶爾會睡一會兒,餓了就吃。但我一直在研究點球。”
他的目標是儘可能多地瞭解壓力下表現的複雜性——這就是卡塔爾足球場上的經驗教訓如何適用於各行各業。
當你在工作時看足球賽,聽到辦公室裏奇怪的喉音,你可以期待世界盃淘汰賽階段的幾件事:巴西人會假摔,英格蘭隊會找到自取其辱的方式,而一些比賽將以點球大戰的痛苦告終。過去一週有四場點球大戰,包括週五克羅地亞爆冷擊敗巴西和阿根廷險勝荷蘭,自1986年以來,約20%的男子世界盃淘汰賽以點球結束。
這時,一場體力消耗的比賽變成了心理上的折磨。
如果加時賽後比分仍然持平,球隊會採用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形式,各選五名球員輪流罰點球,然後一個一個地進行,直到決出勝負。在男女世界盃點球大戰的歷史上,截至週五共有388次嘗試射入274球,這意味着進球並非必然,但任何未進球的人都會崩潰。
1994年世界盃對陣巴西的比賽中,意大利球員弗朗哥·巴雷西罰失點球后的瞬間。圖片來源:肖恩·博特瑞爾/ALLSPORT/Getty Images用這種方式決定體育界最重大賽事的結果實在荒謬——世界盃的點球大戰就像用全壘打大賽來決定世界職業棒球大賽的勝負——但點球偏偏又令人無法抗拒。賭注越高,點球就越殘酷,狂喜與絕望之間僅一線之隔。
這是體育界最緊張刺激的時刻。所以心理學家當然會覺得它引人入勝。
我們大多數人都不必擔心在幾十億人面前罰點球的精神痛苦。但在壓力下表現如何的挑戰是普遍存在的。我們都有職業生涯中感覺像世界盃點球大戰的時刻——求職面試、推銷會議、我們幾周來一直迴避的不愉快談話——而約爾代博士對點球的分析中有兩點特別有價值。
第一,點球大戰不是兩個人之間的對決,而是場上所有人的集體努力。第二,心理因素在決定誰贏以及為什麼贏方面起着巨大作用。這既是一場心理戰,也是一項團隊運動。
早在成為挪威體育科學學院的教授之前,48歲的約爾代博士就通過個人經歷理解了點球大戰中的認知因素,他至今仍能感受到十幾歲時在挪威主罰點球時的心跳加速。“我瞄準了右角,”他説。“我太緊張了,結果完全踢偏,球進了左角。”
2004年研究生畢業後,他移居荷蘭,那時那地再適合不過讓他痴迷於點球研究了。這個國家已連續三屆國際大賽因點球大戰出局,那些慘痛失利使點球成了全民心理創傷。當他開始研究點球壓力時,荷蘭足協官員自然充滿好奇。
他説接下來的五年裏,自己幾乎把所有清醒時間都獻給了點球的理論探索。
“這段時間我的婚姻居然沒破裂,“約爾德博士説,“也算一項成就。”
在YouTube尚未普及老視頻的年代,他蒐集了自1976年以來男足世界盃、歐洲盃和歐冠聯賽的每場點球大戰。當電視台檔案庫找不到特定點球片段時,他就求助那些車庫堆滿錄像帶的私人收藏家。
他精確計算每個環節耗時,剖析球員肢體語言,研究他們的狂喜與沮喪。當鏡頭掃向觀眾反應時他唉聲嘆氣,聚焦中場球員時則歡呼雀躍。當海量數據統計仍無法滿足嚴謹要求時,他還通過實地實驗驗證直覺,並採訪球員們關於肩負舉國期望的感受。
這位點球學術界的"貝利"發表的研究,提出了多項重塑人們對世界第一運動認知的理念。
他發現焦慮是最常與點球大戰關聯的情緒,而球員感受到的壓力大小是預測成功率最可靠的指標。有些球員會倉促完成點球射門以求儘快解脱。另一些則避免與守門員眼神接觸。一名球員告訴約爾德博士,他害怕電視鏡頭會拍到自己的雙腿發抖。因此大腦在點球大戰中的作用不亞於手腳。當球員處於通過點球立即贏得比賽的位置時,他們的表現往往優於不進球就意味着失敗的情況。與此同時,守門員在球隊獲勝時是英雄,失敗時卻很少受到指責,這使他們免於承受12碼外球員面臨的部分壓力。
他的研究表明,匆忙完成點球的球員比花時間調整狀態的球員失誤更多。他建議:放慢節奏。深呼吸並相信常規流程是發揮能動性的好方法,這很重要,因為感覺自己能掌控局面的球員表現優於被偶然性擊垮的球員。但約爾德博士表示,這種心理建設必須早在世界盃前就開始,他建議練習過程中的每個細節,包括將球放在罰球點上。“你需要一種近乎機械化的、機器人般的方法,“他説。
他的發現中最反直覺的可能是,點球大戰其實獎勵團隊合作。這聽起來有點像歐洲人把足球稱為soccer。
但點球大戰是偽裝成個人對決的團隊運動。情緒傳染效應表明,球員的簡單反應就能影響場上局勢——無論好壞。約爾德博士稱,實驗室和實地實驗都證明,球員僅僅慶祝進球就能提升全隊贏得點球大戰的概率。他説慶祝動作越誇張效果越好,此時需要的是激情而非謙遜。揮舞雙臂、捶打胸膛、撕扯球衣!(“不過在辦公室走廊裏尖叫慶祝可能不太合適,“約爾德博士補充道。)
中圈觀戰的隊友們同樣關鍵。主罰點球是極度孤獨的時刻,而隊友能消解這份孤獨。“交流、説話、陪伴彼此、走動互動,“約爾德説,“這比許多球隊靜止沉默的應對方式有效得多。“事實證明,在足球場上做個支持型隊友與在辦公室同樣重要。
約爾德還發現點球大戰存在勝利循環效應:連續贏得兩次點球的球隊,第三次表現會優於連輸兩次的球隊。本週這項研究顯得尤為應景:週五克羅地亞爆冷淘汰巴西,正是他們在世界盃上的點球四連勝。
體育是研究人類行為的絕佳樣本,但世界盃點球大戰因其罕見性更令人難忘——基於小樣本的研究結論確實需要審慎。即便是最懂點球的人也會坦言,未知領域依然廣闊。
因此,當約爾德博士去年冬天感染新冠時,事情變得出奇地方便。他取消了所有會議,清空了日程表,意識到可以自由支配空閒時間。
他重新查閲檔案,觀看了更多點球大戰。
“我深入研究了巴西和阿根廷的點球,“他説,“那是我一年中最棒的一週。”
1998年世界盃對陣法國時,意大利的路易吉·迪比亞吉奧罰失點球。圖片來源:雅克·朗萬/Sygma/Getty Images致信本·科恩,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2年12月10日印刷版,標題為《每個點球背後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