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源情報的興起考驗美國間諜機構——《華爾街日報》

華盛頓——去年秋天，當俄羅斯軍隊向烏克蘭邊境集結時，一個西方小型情報單位迅速行動，追蹤莫斯科準備入侵的跡象。他們為人員制定了撤離路線，並每日撰寫兩份情報報告。

該單位在2022年2月16日起草並提交給領導的評估報告展現出驚人的預見性：報告指出，俄羅斯很可能在美國東部時間2月23日入侵烏克蘭。

這個情報部門僅有八名分析師，且僅使用公開信息，而非間諜衞星或秘密特工。它隸屬於跨國化工企業陶氏公司，而非任何政府機構。

“我領導的情報中心在沒有任何敏感情報來源的情況下，準確預測了烏克蘭入侵事件，”陶氏全球情報與保護總監約翰·羅伯特表示。該部門協助公司管理商業風險和員工安全。

據曾在美國情報機構機密部門工作數十年的前高級官員透露，在烏克蘭戰爭的推動下，開源情報（OSINT）的崛起——涵蓋從商業衞星圖像到社交媒體帖文及可購買數據庫的一切信息——正給中央情報局及其姊妹情報機構帶來革命性挑戰。

陶氏只是眾多將公開數據轉化為戰略經濟情報的快速成長企業、非營利組織和國家之一。數十名官員及多項研究表明，中國擁有規模最大、目標最集中的開源情報體系，而習慣隱秘行動的美國情報機構在適應"重要信息大多已非機密"的新世界時反應遲緩。

中央情報局同時面臨一項密切相關的挑戰：從過去二十年反恐重心轉向監視新的主要情報目標——中國。但有官員表示，美國情報機構面臨的技術海嘯比單純調整優先事項帶來更根本性的挑戰。

“中情局習慣於根據每日需求東奔西走，“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貝爾弗中心情報項目主任、前中情局官員保羅·科爾比表示。但他説，開源數據日益佔據主導地位構成了獨特挑戰，尤其對中情局而言。

莫斯科在烏克蘭附近集結軍隊的衞星圖像使分析人士得以預測俄羅斯二月份的入侵行動。圖片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現任和前任官員表示，某些任務永遠只能由掌握機密數據和秘密人力的機構完成。中情局曾獲取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入侵烏克蘭戰爭計劃，並向基輔的美國盟友發出警告。七月底，該機構追蹤並擊斃基地組織頭目艾曼·扎瓦希裏，終結了長達21年的追捕。

但據某些估計，美國總統或軍事指揮官所需情報中超過80%來自開源情報，而非外國線人、間諜衞星或昂貴監聽平台。

官員們表示，這意味着中央情報局和其他機構需要優先審查和篩選大量開源情報（OSINT），這些情報涵蓋從YouTube視頻到公開發布的基因數據庫等各種內容——否則可能會錯過下一個威脅或即將到來的全球危機。而且他們需要比美國的主要競爭對手，尤其是中國，更快地完成這項工作。

中央情報局需要優先篩選大量開源數據，尤其是因為中國有大約10萬名分析師專門從事這項任務。照片：EVELYN HOCKSTEIN/REUTERS根據對許多官員的採訪和大量研究，美國面臨的安全威脅相當大，而且還在不斷增加。

美國情報機構可能會錯過隱藏在眾目睽睽之下的下一次全球大流行的跡象。中國可能會在量子計算和人工智能等技術上取得領先，同時利用公開數據識別美國情報人員。

隨着私營公司產生更多美國總統及其高級顧問希望瞭解的情報見解，擁有900億美元預算的美國情報界可能會看到其角色被削弱。

根據11月在哈佛情報項目上的一個報告，非營利組織C4ADS利用航運數據庫、衞星圖像、財產記錄和其他公共數據追蹤了俄羅斯GPS“欺騙”的源頭，這些欺騙行為將俄羅斯船隻的位置偽裝成普京一處別墅附近的國防設施。英國公司3AI利用人工智能和公開信息估計，烏克蘭戰爭及隨後的經濟制裁給俄羅斯公司造成的損失為3720億美元——比股市和股票研究顯示的數額高出50%。調查網站Bellingcat利用電話和旅行數據，識別出莫斯科聯邦安全局情報部門的三名特工，據稱他們試圖殺害俄羅斯反對派政治家阿列克謝·納瓦爾尼。

“我並不擔心[情報界]會消失。我擔心的是它變得無關緊要，”曾擔任美國多個高級情報職位的羅伯特·卡迪略説道。他表示，政府政策制定者可能會減少對傳統情報簡報的依賴，更多地使用開源情報產品，這些產品通常更便宜且更容易獲取。“我擔心客户會用鼠標點擊來投票。”

《華爾街日報》審閲的一份國會授權的開源情報報告發現，美國政府已經落後於中國和其他競爭對手。

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去年設立了專注於中國的新機構部門。圖片來源：Drew Angerer/Getty Images這份由聯邦資助的非營利研究組織MITRE於2月完成的報告指出，對手對公開數據的使用“在滿足國家安全需求方面比我們更充分地利用了開源情報的力量”。該報告尚未公開。

根據喬治城大學威廉·漢納斯的研究，中國高度重視開源情報，估計有10萬名分析師負責追蹤全球（主要是美國）的科技發展。漢納斯和Huey-Meei Chang在2021年的一篇論文中寫道，收集此類情報的系統是中央指導的，但在“獨立但相互關聯的組織中在各個層面運作”。

“我們沒有類似規模的行動，”美國情報高級研究計劃署前負責人、蘭德公司總裁賈森·馬西尼説，蘭德公司也是一家聯邦資助的研究組織。“這在中國確實是一個龐大的事業。”

據官員和研究報告稱，北京的威權統治者不會面臨美國和歐洲間諜機構在篩選可能包含個人隱私數據的公共信息時所遇到的法律和道德困境。

美國高級情報官員表示，他們意識到了這些挑戰，並正在做出重大改變。中央情報局局長威廉·伯恩斯在內部審查發現該機構未能充分利用與私營部門和學術界的合作關係後，將加快與這些領域的接觸列為更高優先級。去年，伯恩斯先生設立了專注於中國、技術及跨國威脅的新部門。他經常提到，中情局近三分之一的員工從事技術、科學及相關領域工作。

國家情報總監艾薇兒·海恩斯已委託研究美國情報機構應如何處理開源數據。圖片來源：Rod Lamkey/Zuma Press分析人士普遍讚揚伯恩斯先生和國家情報總監艾薇兒·海恩斯試圖調整龐大的美國情報機構的定位。但據官員和研究報告稱，開源情報（OSINT）計劃仍然分散、資金不足且未得到足夠重視。

“並不是我們沒有使用它，”退役陸軍中將、五角大樓國防情報局前局長羅伯特·阿什利説，“我們無法大規模開展這項工作，因為資金不足。”

據中情局前官員和其他人士透露，在該機構內部，由於文化上必然圍繞高度機密信息和秘密行動展開，賦予開源情報更核心地位的努力屢屢受挫。

美國眾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加利福尼亞州民主黨議員亞當·希夫表示，情報界的文化變革"正在發生，但進展緩慢”，而與此同時"世界正以閃電般的速度發展”。

MITRE報告指出，美國情報官員"對開源情報的使用存在嚴重偏見"，同時尖鋭地指出目前有限的改革遠遠不夠。

中情局數字創新副總監詹妮弗·尤班克最近在領英發帖稱，她主管的開源企業部門"近年來經歷了巨大轉型"，公開可得信息將在不久的將來成為該機構首要的情報來源。

高級情報官員在採訪中表示，中情局正將開源情報更多地整合到對中國等議題的分析與行動中。他們稱若運用得當，該技術能讓機構將間諜、衞星等情報收集手段集中用於真正機密的事項，比如外國對手的隱秘意圖。

有官員提醒説，美國情報機構不能簡單套用外部人員的開源情報產品就直接將其納入提交白宮或其他政府部門的分析報告，必須首先核查消息來源和方法論。

但包括應由哪個機構主導開源情報工作、是否需要新建專門機構等基本問題仍懸而未決。

官員們透露，海恩斯已委託開展系列研究，探討美國情報體系應如何處理開源數據，包括確定工作核心部門，目前尚未宣佈最終決定。

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發言人妮可·德哈伊表示：“我們正致力於調整情報界架構，以最有效地利用開源情報——這是我們國家安全任務中一項寶貴且日益關鍵的組成部分。”

拜倫·陶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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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於2022年12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中情局在開發利用開源數據方面行動遲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