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伊斯蘭領導人面臨信仰危機，抗議活動不斷升級——《華爾街日報》

數十年來，伊朗的神職領袖們一直竭力確保國家遵循保守的伊斯蘭道路。他們擴大了宗教教育，鼓勵信眾生育更多子女。那些被政府認定為展現反伊斯蘭行為的人，將面臨法律的嚴懲。

持續數月的抗議活動反對伊斯蘭體系的核心價值觀，表明伊朗可能正走向相反的方向。

如今，少女們互相分享踩踏伊斯蘭共和國創始人阿亞圖拉·魯霍拉·霍梅尼及其繼任者最高領袖阿里·哈梅內伊照片的視頻。年輕人摘下神職人員頭巾的畫面被拍攝並上傳網絡。成千上萬的婦女現在走在德黑蘭街頭，不再佩戴強制要求的頭巾——這在幾個月前還是罕見的反抗行為。

這種世俗化轉向早已悄然發生。在當前抗議活動爆發前的幾年裏，伊朗年輕男女就已在德黑蘭咖啡館自由聚會，挑戰保守的伊斯蘭規範。富裕的城市居民在裏海沿岸擁有度假屋，無關男女共同度假。對少數精英而言，毒品、酒精和超短裙——這些全屬非法——是家庭派對的常客。

如今，許多追求更多自由的人正呼籲終結伊斯蘭共和國本身，往往冒着巨大風險，這是自1979年神職人員掌權的革命以來，伊朗政權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

“從各項指標來看，伊朗社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世俗化，明顯反對宗教，明顯反教權，”斯坦福大學伊朗文化教授兼專家阿巴斯·米拉尼表示。

2020年，伊朗研究人員與總部位於荷蘭的GAMAAN研究基金會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超過30%的伊朗人認為自己是非宗教或無神論者——這一比例與表示信奉國教什葉派伊斯蘭教的人大致相同。

伊朗議會研究中心2018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對頭巾的支持率從革命後不久的80年代初的約85%下降到約35%。

職業女性挑戰伊朗的保守文化

圖片來源：瑪麗亞姆·拉赫馬尼安為《華爾街日報》拍攝這種文化轉變正在撕裂家庭，造成代際對立。

今年9月中旬，22歲的瑪莎·阿米尼在被拘留期間死亡，此前她因涉嫌違反伊朗嚴格的着裝規定而被捕。她的死迅速點燃了人們對伊朗年邁神職人員的長期不滿，在某些情況下還導致父母與子女反目成仇。

“有一次我媽媽打電話給我，哭着説：‘你是我的女兒，我感到羞恥，’”德黑蘭一名32歲的女性説，她在抗議活動第一天就加入了維權運動。她説，她從小就被教育要信仰伊斯蘭共和國，並從9歲起就穿着全身伊斯蘭服裝，但最近幾周因參加抗議活動兩次被捕，並遭到安全部隊的毆打。

她説，她的父母和她同住的姐姐一樣，仍然是政府的堅定支持者。一天下午，她在一次警方鎮壓中受傷回家，姐姐對她視而不見。

“她覺得我活該，”這位女士説。“我們的關係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她聲音哽咽地説道，“我好像失去了家人。”

最高領袖阿里·哈梅內伊呼籲伊朗人抵制西方文化影響。圖片來源：伊朗最高領袖辦公室/Shutterstock作為伊朗伊斯蘭體系的最高權威，哈梅內伊指責西方勢力策劃抗議活動以削弱已成為重要地區強國的德黑蘭。多年來，他一直呼籲藝術家、神職人員、教授和宣傳工作者抵制他所謂的西方國家的“文化北約”，該組織企圖通過軟戰爭摧毀伊朗。

“這才是真正的戰爭，”哈梅內伊在2017年表示。

為了應對這一威脅，當局試圖在伊朗人生活的幾乎每個方面施加影響。以維護國內安全和鎮壓騷亂而聞名的準軍事組織巴斯基民兵，開始更多地關注文化威脅，並確保人們接受正確的宗教教育。該組織前指揮官稱，到2016年，巴斯基已僱傭2萬名神職人員在伊朗各地清真寺約25萬個宗教培訓圈進行教學。

據伊朗媒體報道，伊朗已投入3億美元建立並運營數十個教育中心，以推廣保守的伊斯蘭教義。該國還在所有31個省份設立了革命衞隊單位，從幼兒園一直到大學灌輸伊斯蘭共和國的革命理想。

現代伊朗的方方面面似乎都受到這場日益激烈的文化戰爭的影響。

當局對養寵物行為進行了打擊，對遛狗者處以罰款，並鼓勵居民舉報養狗的鄰居。7月，數百隻狗在德黑蘭北部的一個垃圾填埋場被槍殺並掩埋，因為在伊斯蘭教中狗被認為是不潔的。

宗教保守派正試圖説服工人階級——傳統上是支持他們的中堅力量——生育更多孩子，以增加他們在人口中的比例。此前政府為減緩人口增長所做的努力效果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他們走上街頭，發現自己屬於少數羣體；他們看社交媒體，發現自己屬於少數羣體；他們看電影，發現自己屬於少數羣體，”伊朗人口統計專家普亞·阿扎迪説。“他們在各個領域都在失去陣地。”

現在，德黑蘭有更多女性不戴強制要求的頭巾出現在公共場合，這是一種曾經罕見的反抗行為。照片：WANA新聞社/路透社在伊朗，養狗行為是對神職權威的一種挑戰。圖片來源：Abedin Taherkenareh/Shutterstock在1979年伊斯蘭革命前後，伊朗女性平均生育6.5個孩子。到2005年，經過多年推行避孕藥、輸精管結紮手術以及建立首家政府資助的避孕套工廠等計劃生育措施後，該國生育率已降至每位婦女生育約兩個孩子——低於人口更替水平。

哈梅內伊承認，2012年伊朗人口結構轉型速度超出預期，當時該國年齡中位數已從20世紀90年代的19歲左右上升至30歲以上。

為鼓勵夫婦生育，政府目前提供廉價的不孕不育治療，並額外贈送價值最高達1500萬里亞爾（約合41美元）的免費股票。父母每生育一個孩子可提前一年退休。生育第三個孩子後，夫婦可獲得5000美元住房貸款，分20年償還。

與此同時，軍方指揮官呼籲女性革命衞隊成員"帶頭表率"，至少生育五個孩子。國營媒體將一位名為穆罕默德·穆斯林·馬菲的教士塑造成小名人，他鼓勵伊朗民眾儘可能多生育。其妻子已生育13個孩子。

本月早些時候，伊斯蘭教士在德黑蘭大巴扎設立宣傳台。照片：Morteza Nikoubazl/Zuma Press部分伊朗父母正以實際行動回應他們眼中的伊斯蘭義務。

“我們曾有兩個孩子，由於媒體宣傳，特別是最高領袖本人的講話，我們決定繼續生育”，42歲的布料商、四個孩子的父親禮薩·沙菲伊談及哈梅內伊時表示。

但越來越多伊朗人對這類宣傳無動於衷。伊朗衞生部長顧問穆罕默德·埃斯梅爾·阿克巴里透露，該國每年約實施130萬例墮胎手術，人均墮胎率是美國的逾兩倍。

還有人甚至考慮是否結婚。

40歲的德黑蘭教師法澤赫與伴侶同居兩年未登記結婚——這種被稱為"白色婚姻"的非法趨勢正日益蔓延。不辦婚禮的同居既能避免鉅額花費，也便於女性解除關係，還能減輕生育壓力。

“我想繼續留在伊朗生活，但認為這裏不適合孩子成長”，法澤赫表示自己不生育是考慮到全球變暖、學校伊斯蘭教化課程和該國黯淡前景。

伊斯蘭共和國支持者堅稱世俗主義者只佔人口極少數。

“請記住伊朗98%人口是穆斯林”，德黑蘭親體制分析師兼活動家費雷什特·薩德吉説，“或許其中部分人未履行宗教義務，但伊斯蘭教作為伊朗文化核心已延續至少十四世紀。”

抗議活動仍在持續，然而部分示威者不惜違抗父母也要走上街頭。一位30歲的抗議者講述，當他母親發現他準備出門參加集會時，曾威脅要報警抓他。

“伊斯蘭共和國給母親洗腦到如此程度，竟讓她準備報警抓自己的孩子，“他説，“那天成為轉折點，讓我決心與這個骯髒的政權鬥爭到最後一息。”

本月德黑蘭街頭自拍的伊朗民眾。圖片來源：Maryam Rahmanian/華爾街日報聯繫Sune Engel Rasmussen請致信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2年12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伊朗領導人面臨宗教立場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