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威爾應加息多久？美聯儲官員意見不一——華爾街日報

過去九個月裏，傑羅姆·鮑威爾以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聯儲主席中最快的速度加息，引發了市場暴跌，導致房地產市場陷入停滯，並引發對經濟衰退的擔憂。而這只是簡單的部分。

當通脹觸及40年高點時，美聯儲官員一致認為需要激進加息。如今，對於通脹的頑固程度以及應對措施，他們之間開始出現分歧。

一些人預計明年通脹將穩步降温，希望很快停止加息。另一些人則擔心明年通脹不會充分緩解，這種情況下需要進一步提高利率或維持更長時間，從而增加經濟急劇下滑的風險。

這讓鮑威爾面臨規劃利率政策下一階段的挑戰。他需要解決兩個難題：從當前水平還需加息多少，以及維持高利率多久才能抑制通脹。

鮑威爾多次表示，相比過度加息，他更擔心抗通脹力度不足的風險，但同時強調美聯儲正努力平衡政策，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經濟痛苦。

“我們一直非常激進，”他上個月在華盛頓的一次活動中表示，“我們不會……試圖摧毀經濟再事後補救。我根本不會採取這種做法。”

在美聯儲抗擊通脹的第一階段——迅速將利率從零水平提升至足以停止刺激經濟活動的程度——鮑威爾先生在去年低估價格壓力後，在過去四次美聯儲會議上每次都加息0.75個百分點。最近三次加息行動獲得了利率制定委員會的一致支持。

“輕鬆的階段已經結束，“德雷福斯和梅隆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前美聯儲高級經濟學家文森特·萊因哈特表示。

現在進入第二階段，美聯儲官員預計將以較小幅度加息。鮑威爾上個月暗示，美聯儲很可能在為期兩天的會議結束時將基準聯邦基金利率上調0.5點，會議將於週三結束。這將使利率達到4.25%至4.5%的區間，創下15年來的新高。

在第三階段（大多數美聯儲官員預計將在春季或夏季達到這一階段），美聯儲將把利率維持在某個尚未確定的較高水平，直到通脹明顯朝着2%的目標下降。

聯邦基金利率會影響整個經濟中的其他借貸成本，包括抵押貸款、信用卡和汽車貸款的利率。提高利率往往會抑制招聘、支出和投資，而降低利率則會刺激這些活動。但這些影響會伴隨着經濟學家所説的長期且多變的滯後效應，這意味着央行官員可能需要一年或更長時間才能知道他們是否收緊過度或不足。

花旗集團全球首席經濟學家內森·希茨表示，幾乎所有美聯儲官員都預計失業率會上升，這可能會導致在利率設定問題上出現更深的分歧。

“在這一點上，確實可能出現觀點分歧——有些人會説‘我們希望保持緊縮’，而其他人則認為‘我們已經完成任務，可以放鬆了’，”希茨先生表示。

通脹前景與工資壓力是分歧的核心所在。美聯儲青睞的通脹指標——個人消費支出價格指數10月同比上漲6%。剔除波動較大的食品和能源類別的核心價格上漲5%。

分歧雙方形成兩大陣營：鴿派認為高通脹很可能持續放緩，希望最大限度減少潛在失業；鷹派則更傾向於採取強硬措施對抗通脹。

鴿派主張，高通脹反映了疫情和俄烏戰爭等意外衝擊。他們認為隨着這些衝擊消退，美聯儲快速加息將顯著削弱經濟需求，迫使企業通過降低價格來促進銷售。他們預計這將緩解住房、汽車等耐用品的通脹壓力。

鴿派呼籲保持耐心，擔心央行可能過度加息抑制通脹，導致不必要嚴重的經濟衰退。根據會議紀要，上月美聯儲會議上部分官員因此反對繼續實施0.75個百分點的歷史性大幅加息。

他們最擔憂的是，美聯儲今年行動過於迅速，尚未有時間研究政策影響。

費城聯儲主席帕特里克·哈克上月表示：“停止加息後，如有必要我們總能進一步收緊。但應讓經濟系統自行調節，同時需要認識到這需要時間。”

一些鴿派人士也更加關注經濟下行帶來的危害。“我確實擔心那種認為衰退幾乎不可避免的預設…並無助益，因為我真的不這麼看，“波士頓聯儲主席蘇珊·柯林斯在上個月的採訪中表示，“失業對人們造成的傷害非常真實，這是我認真對待的問題。”

鷹派同樣看到通脹放緩，但如果招聘沒有顯著減速，通脹率仍會維持在3%至4%之間。他們擔憂若勞動力市場不疲軟，由於員工可能獲得更高加薪導致薪資與物價同步上漲，價格壓力將保持在令人無法接受的高位。

“這讓我感到不安——越來越多的企業表示：我們正按明年5%的漲幅規劃薪資，但不確定這是否足以留住員工，“美聯儲理事克里斯托弗·沃勒上月表示。

鮑威爾上個月指出，薪資增速持續高出合理水平1.5至2個百分點。“我們希望工資強勁增長，但漲幅必須與長期2%的通脹目標相匹配。”

堪薩斯城聯儲主席埃斯特·喬治表示，她認為美聯儲不太可能在不引發衰退的情況下降低通脹。勞動力市場如此強勁，“我不知道如何在不造成實質性放緩——甚至可能需要經濟收縮——來降低當前的通脹水平。”

鷹派擔心一旦失業率上升，美聯儲會過早降息，重蹈1970年代時緊時鬆的貨幣政策覆轍。經濟學家認為這是時任主席亞瑟·伯恩斯災難性的政策失誤。通脹直到1980年代初保羅·沃爾克大幅加息才得到控制。1982年失業率升至10.8%，為大蕭條以來的最高水平。

包括鮑威爾先生在上個月的新聞發佈會在內，多位美聯儲官員都曾表示，如果通脹捲土重來，導致他們在2023年晚些時候不得不重新加息，那對美國的傷害將比過度導致經濟衰退更嚴重。

明尼阿波利斯聯儲主席尼爾·卡什卡利在10月18日的小組討論中表示，沃爾克的經驗表明，“當緊縮貨幣政策引發經濟衰退以遏制通脹時，經濟可能會迅速復甦。“自2016年加入美聯儲系統以來，卡什卡利一直是該央行最大的鴿派之一。今年6月，他透露自己的加息預測是同事中最鷹派的之一。

一些經濟學家認為美聯儲已經過度收緊。瑞銀經濟學家艾倫·德特邁斯特預計，核心通脹率將在明年經濟衰退後迅速下降。他預計到2023年底將降至2.1%，兩年後降至1.6%。

曾負責美聯儲工資和價格預測研究部門的德特邁斯特表示，他認為當前的高通脹時期更像是20世紀40年代末戰時動員結束後的價格飆升，而不是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根深蒂固的工資-價格螺旋上升的開始。

他説，就像疫情後的情況一樣，二戰後"你有了大規模的財政刺激、大量的超額儲蓄、勞動力市場的巨大動盪，以及人們購買行為的真正轉變。通脹飆升，然後在飆升之後，它真的自行下降了。”

紐約州馬馬羅內克市的北岸農場雜貨店圖片來源：蒂莫西·穆爾卡雷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其他經濟學家認為，除非經濟陷入衰退，否則通脹可能持續高企，因為美國面臨更持久的勞動力短缺問題，且工資通脹往往難以在不出現經濟下滑的情況下得到抑制。部分經濟學家擔憂，即使經濟衰退後，通脹雖會下降但仍可能高於美聯儲2%的目標。

“將通脹降至3%或4%應該不會太困難，“美國銀行全球經濟研究主管伊森·哈里斯表示，“但在未來幾年內接近2%將困難得多，甚至可能無法實現。”

哈里斯指出，通常美聯儲會在認為經濟即將衰退時立即降息，但他認為明年投資者將因美聯儲不採取此行動而感到意外。“人們不明白這將是一次截然不同的衰退，“他説，“這次他們有意製造衰退，並且不會立即降息。”

目前，鮑威爾已表明他打算落實投資者預期的加息舉措，到明年3月將美聯儲基準利率提升至約5%，以尋求共識。此後，如果美聯儲認為經濟放緩不足以有效抑制通脹，許多預測者預計其將繼續以更傳統的25個基點幅度加息。

鮑威爾先生上個月表示，他更傾向於"放慢步伐，逐步摸索我們認為合適的利率水平”，然後"在較高水平維持更長時間，避免過早放鬆政策”。

鮑威爾先生已經遭到部分民主黨議員的批評，他們認為其反應過於倉促。馬薩諸塞州民主黨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上月在一次會議上表示：“飛機平穩着陸和墜毀是有本質區別的。”

一些投資者認為，一旦失業率上升，鮑威爾將在加息問題上退縮。但前美聯儲理事蘭德爾·夸爾斯表示，鮑威爾決心避免重蹈伯恩斯未能控制通脹的覆轍。兩人早在上世紀90年代初就在財政部共事過。

“人們嚴重誤判了傑伊（鮑威爾）作為外交官和老好人的特質，認為他是個和事佬——這完全不符合事實，“2017至2021年擔任美聯儲理事的夸爾斯説，“他會有非常明確的觀點，並致力於履行法律要求的職責”，即降低通脹。

在今年春天的一場小組討論中，夸爾斯講述了一個故事：某天深夜他誤觸警報後，一名新入職的保安來到他的美聯儲辦公室。當保安對牆上懸掛的藝術品表現出興趣時，夸爾斯開始解釋為何要展示伯恩斯創作的抽象畫。

但保安一語道破：“就是那個人讓通脹失控的。”

故事表明，夸爾斯先生説：“這是一家從上到下都明白的機構，五十年後人們會記住的唯一重大罪過就是讓通脹失控。”

致信 尼克·蒂米拉奧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2年12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美聯儲內部就通脹問題出現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