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美中關係危險的惡性循環

中美關係惡化到何種程度？無需諱言：中美正陷入競爭性螺旋下降的困境，若不扭轉，將嚴重損害兩國乃至全球利益。

蘇珊·L·舍克插圖：肖恩·麥凱布即便北京和華盛頓能為競爭"設定底線"（如拜登政府所言）以避免軍事衝突，這兩個佔全球經濟總量40%的超級大國之間的敵對行為，仍將重創創新與增長。早在新冠疫情爆發前，2019年全球經濟增長已創十年來新低。

究其根源，技術已成為戰略競爭焦點。恐懼與猜忌正驅使兩國將曾經維繫和平的相互依存關係武器化，彼此攻訐。雙方已開始突然阻斷對方關鍵技術或材料進出口——這種風險正迫使它們在數十年卓有成效的合作後築起高牆，追求民族主義的自力更生。它們正施壓他國選邊站隊，迫使多數希望保持中立的國家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

當前關係惡化本可避免。“崛起大國與守成大國終將兵戎相見"的修昔底德陷阱理論雖被奉為圭臬，但過去數十年間，中美外交決策者以實際行動打破了這一預言——儘管中國實力持續增強且兩國政體迥異，雙方仍保持了顯著良好的關係。

但在過去六年裏——特朗普總統執政四年，拜登總統執政兩年——雙方都未認真投入外交努力來解決分歧。在國際層面毫無進展——在氣候變化、公共衞生或朝鮮核威脅等共同威脅上缺乏合作，未能增進兩國社會間的互信。新冠疫情加劇了彼此間的疏離，切斷了北京與華盛頓之間的往來，使習近平主席困守北京。因此，中美關係毫無緩衝地陷入兩國國內政治的泥沼。

香港某屏幕正播放今秋中共二十大上習近平鞏固權力並開啓第三任期的新聞報道。圖片來源：jerome favre/Shutterstock### 急轉彎

就中國而言，在經歷數十年集體領導制後，習近平主席突然轉向個人獨裁統治。

鄧小平曾將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等代價慘重的悲劇歸咎於1949至1976年毛澤東強人統治時期的"權力過分集中"和"獨斷專行”。毛澤東去世後，鄧小平以權力更分散、競爭更規範的制度取代了毛的獨裁統治。

但習近平2012年成為最高領導人後，打破了黨內規則並漠視先例。他謀求第三任期，身邊簇擁着阿諛奉承之輩。通過持續至今的大規模反腐運動，他清除了真實或假想的政敵。

在這種背景下，所有官員為挽救自身仕途而展現對領導人忠誠的"自上而下"壓力極為巨大。這驅使他們儘早在外交和國內政策上追隨習近平的偏好，並以比其最初意圖更為極端的方式執行——因此出現了各層級外交官的"戰狼式"辱罵、在南海及對日本和台灣地區強化的軍事及海警行動，以及對敢於偏離中國教條的澳大利亞、韓國、立陶宛等國實施經濟脅迫。將穆斯林關押在新疆再教育營及粉碎香港自治，更使中國在世界眼中的形象變得極具威脅性。

5月上海疫情封控期間，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在近乎空蕩的街道搬運食品箱。近期全國範圍的抗議和經濟動盪促使政府取消了大部分核酸檢測和隔離要求。圖片來源：彭博新聞社### 迴音室效應

在中國內部，無人敢向習近平彙報其政策帶來的負面後果。他生活在一個充滿附和與讚美的"迴音室"中。在今年秋季的黨代會上，他迫使可能質疑其決策的非嫡系政治人物退休，僅保留最信任和順從的同志取而代之。

考慮到習近平在執政的第一個十年裏，廢除了原本提供定期、可預測的高層領導更替的任期限制；打壓互聯網企業和其他私營企業；拒絕譴責俄羅斯在烏克蘭發動的野蠻無端侵略戰爭；並堅持極端清零的防疫政策，儘管這一政策導致地方政府財政崩潰並引發日益強烈的公眾抵制，他仍聲稱這證明了中國製度的優越性。直到爆發自天安門事件以來首次全國性反中央政府抗議後，習政府才終於接收民意，突然轉向更靈活的防疫政策。

習近平"過度擴張"的代價在國內外不斷累積，重創經濟並損害了中國在經濟治理能力方面的聲譽。大學畢業生失業率接近20%，許多民營企業家爭相撤離，就連通常看漲的國際投資者也在分散投資組合以降低對中國市場的依賴。

面對這種自作自受的完美風暴，難怪習近平政權試圖通過歸咎於美國"遏制"和"敵對勢力"來自我保護。

美國的過度反應

就美國而言，國內政治優先事項推動政策制定者對中國威脅作出過度反應。許多觀察家曾預計，在特朗普政府的對抗性做法未能改善中國行為後，拜登政府將恢復與北京的外交接觸。但隨着北京繼續採取挑釁行動，新總統選擇將其雄心勃勃的國內議程置於首位。

儘管民主黨在國會中的優勢微弱，但拜登總統認為，若將與中國競爭作為政策核心，仍能為其耗資巨大的國家自強立法議程贏得兩黨支持。

這種策略或許有助於在國會險勝表決，卻使得穩定日益危險的敵對關係所需的妥協更難實現。例如，特朗普政府對中國進口商品加徵的關税仍在實施——儘管這些關税通過抬高美國消費者和製造商的價格加劇了通貨膨脹。

兩黨在中國威脅論上的共識，幾乎未給理性權衡對華具體政策成本與收益留下空間。最明顯的例證是：特朗普出台、拜登延續的針對部分留學生和學者的簽證限制，正在削弱美國頂尖研究大學吸引人才的傳統優勢。

去年11月G20巴厘島峯會期間習拜二人的面對面會晤暗示，兩位領導人現在可能有動力加大外交投入。習近平在黨代會贏得第三任期，拜登所屬的民主黨出人意料保住了參議院多數席位。若兩國政府能以巴厘島會晤為基礎，開啓有取有予的談判進程並推動關係緩和，或能重建些許社會層面的善意，扭轉中美關係螺旋下墜的國內壓力。

謝淑麗博士是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21世紀中國中心的研究教授兼主任，也是《過度擴張：中國如何偏離和平崛起之路》一書的作者。她的聯繫方式是[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2年12月15日的印刷版，標題為《危險的螺旋式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