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斐遜派》評論：弗吉尼亞王朝 - 《華爾街日報》

弗吉尼亞州夏洛茨維爾圖片來源：Alamy在美國45位總統中，有11位可被稱為"總統集羣"成員——他們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相互關聯。其中八位存在家族聯繫：亞當斯家族、哈里森家族、羅斯福家族和布什家族。而最大的集羣卻毫無血緣關係，其紐帶來自貫穿一生的時空交集、地緣聯繫、政治同盟與私人情誼。

凱文·古茲曼在《傑斐遜主義者：傑斐遜、麥迪遜和門羅的遠見卓識總統任期》中剖析了19世紀初主導美國政壇的第三、第四和第五任總統。這三位弗吉尼亞皮德蒙特地區的鄰居，彼此居所相距不超過30英里，終其一生保持着友誼與政治同盟關係。

他們各有所長：1801-1809年在任的托馬斯·傑斐遜頗具遠見，既是文字大師也是政治舞台藝術家，曾穿着睡袍拖鞋接見古板的外交官。身材瘦小、書卷氣濃、體弱多病的詹姆斯·麥迪遜（1809-1817年）擁有縝密的分析頭腦和立法運作天賦，卻在人羣中極易被忽視。體格健壯的詹姆斯·門羅（1817-1825年）是唯一參加過大陸軍的成員，雖在傑斐遜事務所研習法律並尊其為導師，卻常與麥迪遜暗中較勁。作為西康涅狄格州立大學歷史系教授，古茲曼先生是撰寫過傑斐遜與麥迪遜傳記的資深作家，對歷史細節獨具慧眼且把握精準。但《傑斐遜主義者》與其説是這三位關鍵人物的羣像傳記，不如説是對其總統任期的客觀編年記錄。

共和黨領袖傑斐遜並非一帆風順入主白宮。1796年敗給聯邦黨人約翰·亞當斯後，他在四年後的複選中以微弱優勢獲勝。由於當時存在缺陷的選舉制度（該制度不久後即被修改），他與名義上的競選搭檔阿龍·伯爾得票相同，眾議院經過35輪僵持投票才最終裁定結果。作為國家元首，傑斐遜致力於消除國債、裁減軍隊、擴大州權並忽視金融市場。儘管秉持小政府理念，當拿破崙提出出售路易斯安那領地時，他果斷出手收購，使美國領土翻倍，客觀上擴大了政府管轄範圍。歐洲的拿破崙戰爭促使英法兩國肆意劫掠中立美國的商船與水手。面對羸弱的海軍力量，傑斐遜實施外貿禁運作為回應，此舉重創美國經濟，卻未對英法造成實質影響。

繼任者麥迪遜恪守傑斐遜主義信條，導致貿易政策又經歷了三年徒勞調整。最終認定必須武力回擊英國在公海的掠奪行徑後，他於1812年啓用了一支毫無準備的軍隊。新英格蘭地區領袖激烈反對"麥迪遜先生的戰爭"，甚至有人拒絕召集民兵保衞國家。在沒有北方各州支援的情況下，美軍在屢屢失誤間偶現英勇，最終與厭戰的英國人僥倖打成平手。

麥迪遜卸任後，其國務卿兼戰時陸軍部長門羅以183比34的壓倒性優勢擊敗最後一位聯邦黨總統候選人魯弗斯·金入主白宮。效法喬治·華盛頓，門羅進行了三次艱苦的全國巡訪，這種親民舉動是學者型的傑斐遜與麥迪遜從未考慮的。當被問及慶典活動與公眾讚譽是否令他疲憊時，門羅給出了令人意外的回答：“不會——些許讚美足以讓人忘卻疲憊。”

門羅意識到其政黨舊政策已無法滿足這個成長中國家的需求；退隱的麥迪遜與傑斐遜也認同此觀點。時代呼喚一支可靠的軍隊、重建合眾國銀行以及聯邦政府對國家基礎設施的投入。門羅雖保留了限制州權力的理想，但首席大法官約翰·馬歇爾與最高法院通過激怒傑斐遜派系的裁決削弱了這一原則。

門羅面臨的主要挑戰來自國內首次關於奴隸制的大辯論。1819年國會激烈爭論密蘇里州若獲准加入聯邦，能否允許蓄奴。最終妥協方案允許密蘇里保留奴隸制，但禁止未來北方各州實行。

門羅以僅一張反對票的絕對優勢贏得連任，幾乎追平喬治·華盛頓全票當選的紀錄。古茲曼指出當年選民異常沉寂，投票率不足10%。難道傑斐遜派真創造了政治共識與社會安定的黃金時代？

好景不長。1824年選民票數分散給四位總統候選人，馬薩諸塞州的約翰·昆西·亞當斯最終勝出（再次經由眾議院裁定），而田納西州安德魯·傑克遜的支持者則譴責這是"腐敗交易""。四年後傑克遜在類似早期共和黨/聯邦黨對決的競戰中擊敗亞當斯，新興輝格黨與民主黨（原共和黨）的角逐亦將延續這種對抗模式。奴隸制如同國家頑疾，持續撕裂着美國社會。

《傑斐遜主義者》雖對宏大歷史敍事保持克制，但仍挑戰了一些主流觀點。例如古茲曼認為1805年彈劾審判後，馬里蘭州那位自肥的聯邦黨大法官塞繆爾·蔡斯——““誇誇其談的黨派分子”"——本應被免職；而1814年英軍焚燬華盛頓特區時，時任戰爭部長約翰·阿姆斯特朗的表現至少差強人意（古茲曼指出阿姆斯特朗的失職"“歸根結底責任在麥迪遜”"）。書中大量摘錄三位總統的手稿——那還是個政要常親撰文稿的年代：傑斐遜的筆觸閃耀着説服力；麥迪遜的行文可能陷入令人頭疼的繁複，句子長得似乎不願收尾；門羅那些務實文件則如其執政風格，雖不驚豔卻令人寬心。

當最後一位傑斐遜派人士就任總統時，約翰·亞當斯曾指出：“他樸實的作風會普遍受人歡迎。“對於歷史讀者而言，古茲曼先生的著作同樣如此。

斯圖爾特先生近期的著作包括《喬治·華盛頓：美國開國元勳的政治崛起》和歷史小説《新大陸》。

本文發表於2022年12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弗吉尼亞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