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認識自己？》書評：向內審視的謙卑視角——《華爾街日報》

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我們如何認識自己？人類心智的奇妙與奧秘》這一書名暗示，霍普學院心理學家大衞·邁爾斯將在這本小書中主要探討自我發現的過程。但更貼切的標題或許是《我們對自己瞭解多少？》。通過40個生動而清晰的章節，涵蓋記憶、人際關係和性格等心理學不同領域，得出的答案是：並不多。

以一項關於異議的研究為例。絕大多數參與者（95%）預測，在假設的羣體情境中會立即抗議性別歧視言論。但在實驗的第二階段，只有45%的參與者在實際遭遇這些言論時真正發聲。另一項研究中，參與者被要求以生命僅剩數月為前提撰寫博客文章。這些文章比真實臨終患者的文字明顯更為消極。而那些最缺乏自知之明的人往往最自信。在幽默感、邏輯和語法測試中得分較低的人，反而在這些領域表現出更強的過度自信；邁爾斯先生寫道，這種現象如今被稱為"鄧寧-克魯格效應"（以其發現者命名），“無能者無法認知自身的無能”。

我們不僅誤判自己，也會誤判同類。人們預設與陌生人閒聊會很尷尬，但研究顯示這種交流對雙方都有心理益處。被動瀏覽臉書會削弱幸福感，因為我們把他人發佈的積極內容當作其優越生活的真實寫照。當學生穿着可能令人難堪的巴里·曼尼洛T恤進出教室後，他們估計近半數同學會注意到這件衣服，而實際注意到的人數遠低於此。（值得注意的是，在所有案例中，現實都比預期更樂觀。）

據該書作者簡介顯示，邁爾斯先生是一本被廣泛採用的心理學教材的作者。本書充分運用了這類知識的廣度和深度，但行文依然輕快。邁爾斯先生筆觸靈巧，在文中巧妙穿插各類研究案例來闡明核心觀點，並將其與日常觀察和哲學家語錄融為一體。各章節既是教學單元，也是思想隨筆。致謝部分提到要感謝他的"詩人同事兼寫作指導"，這種影響在字裏行間清晰可見——比如論過度自信時的"我們擁有尊嚴而非神性"，以及論不平等時的"差距令人沮喪"。

某些章節令人會心一笑。關於內隱自我主義的第一章描述了"姓名-地域效應"：研究發現，綽號"德州佬"的人移居德克薩斯州的比例異常之高，名叫"弗吉尼亞"的人遷往弗吉尼亞州的情況也類似。此外，姓氏為貝克（Baker，麪包師）、巴伯（Barber，理髮師）、布徹（Butcher，屠夫）或巴特勒（Butler，管家）的人從事對應職業的概率遠超隨機分佈。另一章探討了"誤聽詞"現象，這在理解模糊的歌詞中尤為常見：比如把"壞月亮正在升起"聽成"右邊有個洗手間"。

有時邁爾斯會直接探討政治等嚴肅議題。他描述了政治兩極化的加劇現象，這既源於確認偏誤等長期因素，也受有線電視等現代媒介影響。（“我們的挑戰在於既要肯定多樣性，又要堅持統一理想”，他寫道。）他指出許多抗議移民的人往往最不受移民影響；移民比例更高的地區包容度反而更大，或許因為接觸能減少偏見。即便在討論權貴階層的自戀傾向時，他的語調也始終保持着學術中立的剋制。

邁爾斯先生還提供了大量實用建議。我們常關注生活中的負面；他引用一項研究指出，健康的人際關係需要積極評價與批評的比例至少達到五比一。若想獲得聽眾的積極回應，可通過增加座位密度來營造氛圍。他還列舉了六種科學支持的決心提升策略，包括公開宣佈目標、記錄進展以及培養習慣。他寫道，無意識的日常行為很重要：“在當今推崇’正念’的風潮中，我們也該為’無心之舉’説句話。”

那麼如何認識自我？答案之一是：通過行動。當我看到自己為某個項目投入時間時，便確認了對它的熱忱。“態度追隨行為”，邁爾斯寫道。我們還能通過引導行為來塑造自己及他人的態度。以"得寸進尺效應"為例：完成小恩惠後，我們會更願意為某人或某事持續付出。

如今我們越來越多地藉助科研成果認識自我。若書中某些結論似曾相識，部分原因可能在於邁爾斯及其引用的學者（如大衞·鄧寧和賈斯汀·克魯格）的研究。這些發現甚至顯得不言自明，彷彿無需科學驗證。這或許源於後見之明偏差——正如邁爾斯在"我們早已知曉"章節中所寫：“沒人會在日記裏記錄’今天百年戰爭爆發了’"。而我們仍固守某些錯誤的"常識”：出生順序影響性格、異性相吸、情感記憶壓抑普遍存在等謬誤便是例證。

在整本書中，邁爾斯先生通過明示與暗示的方式倡導謙遜品質——即意識到自己可能犯錯。每當你學習新知識時，同時也應當瞭解自己掌握這些知識的方式與程度。這對科學家同樣適用。他引用了一項針對307項心理學重複性研究的最新調查：其中64%在統計學顯著水平上支持了已發表的研究結果。在棒球比賽中，0.640的擊打率堪稱驚人，但論文作者們擁有充足時間展現最佳研究水平，因此我們理應期待超過三分之二的研究成果能經得起檢驗。然而他們同樣難以擺脱所研究的認知偏差（以及數據操縱動機）。心理學家們：他們和我們並無二致！

哈特森先生是《神奇思維的七法則：非理性信念如何讓我們保持快樂、健康與理智》的作者。

刊載於2022年12月19日印刷版，原標題《發人深省的內心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