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評論:挑戰繁文縟節的叛逆者——《華爾街日報》
Kyle Smith
艾米·盧與比爾·奈伊圖片來源:索尼經典電影公司無論你如何仔細觀察比爾·奈伊的表演,都無法捕捉到他在"表演"的痕跡。他只是化身為所飾演的角色——無論是BBC驚悚劇《沃裏克三部曲》中風度翩翩的特工,《時空戀旅人》裏擁有魔法天賦的温柔父親,還是讓他首度贏得美國觀眾喜愛的《真愛至上》中過氣搖滾明星比利·麥克。
在《生之慾》中,奈伊再次以極致剋制的表演和寥寥數語間的深刻演繹震撼人心。他飾演刻板的公務員威廉姆斯先生,這位活體路障的辦公桌堪稱夢想墳場。在1950年代的倫敦,他領導着一羣思維相似的官僚——每個尚有自尊的男性職員都穿着西裝、打着領帶、戴着圓頂禮帽上班,竭力讓自己與同事毫無二致,以免暴露個性。在這個嚴格規範、崇尚規則的世界裏,突然闖入不速之客:癌症。影片開場不久,威廉姆斯便發現自己只剩數月壽命,卻難以啓齒告知他人。直到人生暮年(奈伊剛過73歲生日),他才驚覺自己從未真正活過。儘管威廉姆斯與我們如此不同,他引發的卻是普世追問:若你幸運地預知死期,將如何度過最後時光?什麼才真正重要?我們能留下什麼?
這部影片改編自黑澤明1952年的經典之作《生之慾》(片名意為“活着”),它促使日裔英國小説家兼編劇石黑一雄深思兩種文化間的相似之處——同樣渴求體面、甘於平庸,尤其是在60年代社會動盪之前。他精心編寫了一個劇本,專門適配奈特先生的表演風格。導演奧利弗·赫曼紐斯與石黑一雄相似,以海外來客的抽離視角審視典型英倫做派(他來自南非),將劇本發揮到極致,用華麗浪漫的影像風格呈現既細緻入微的現實主義,又勾勒出英國人昔日理想化的精神圖景(50年代真能人人衣着如此一絲不苟嗎?)。
正如石黑一雄小説《長日將盡》所展現的,許多情感無需言表。因此赫曼紐斯組建了一支對文本極具感知力的視覺藝術團隊:傑米·D·拉姆齊的攝影深刻捕捉了威廉姆斯先生臨終前的精神世界,海倫·斯科特的美術設計充滿生活質感與細節,三獲奧斯卡的桑迪·鮑威爾帶來的服裝寶庫既還原了時代強加的灰暗着裝規範,又暗藏傲骨。赫曼紐斯用時代金曲與閃耀的古典樂(西貝柳斯、德沃夏克、德彪西、沃恩·威廉姆斯)鋪滿聲軌。所有這些選擇將普通人的日常不幸昇華成震撼甚至不朽的篇章。
《生之慾》的片名或許略顯誤導——其核心實為對立面,即“不活”——但最終這個詞恰恰精準。起初,試圖逃離一生循規蹈矩枷鎖的威廉姆斯開始曠工,踮腳涉足享樂主義,但這終究非他所求。他最大膽的舉動不過是在酒館唱了首蘇格蘭民謠。奈特先生在這些温柔小瞬間的表演令人心碎,他那花崗岩般稜角分明的面龐本應屬於比我們更英雄的時代。與昔日女下屬(活潑的艾米·盧·伍德飾)成為忘年交後,威廉姆斯終於建立起工作中未能獲得的微小情感聯結,卻始終無法與同住的成年兒子(巴尼·菲什威克飾)心靈相通——儘管共處一室,父子間卻鮮有真情交流。
賦予威廉姆斯先生所需目標的,是他運用自己的本質去創造美好而持久的事物。1953年,倫敦遍佈着被炸燬的空地,一羣住在這樣一片廢墟附近的女鄰居們制定了一個計劃,想將其改造成一個遊樂場。而威廉姆斯先生及其所代表的官僚體系,正是這個計劃看似永遠無法實現的原因。儘管他從未過多思考過這一點,但精通公務員的處事之道是他一生的成就。隨着命運的腳步不斷推進,他利用自己在文書工作上的才能,創造出既令人滿意又有實用價值的東西。市政監管權力是一種慢動作的消亡,而威廉姆斯先生以巨大的決心將其轉化為相反的事物——另一種狀態,即不消亡。奈伊和赫爾曼斯先生對這一過程的演繹,將這部電影提升至罕見電影樂趣的範疇:震撼、深刻、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