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清零政策即將面臨清算 - 《華爾街日報》

12月14日，隨着防疫限制放鬆後新冠病例激增，北京一名工作人員正在管理發熱門診入口。圖片來源：美聯社中國政府仍不願承認，但北京在12月7日發佈的"新十條"標誌着一個轉折點：中國聲名狼藉的"清零"政策已經終結。地方政府立即做出回應，取消大規模核酸檢測，關閉隔離中心，放寬國內旅行限制。

就在一個月前，這些地方政府還在忙着實施全球最嚴格、最持久的封鎖措施，以實現"社會面清零"，即只在隔離或管控區域發現病例。

這一政策來自中國共產黨高層，三年來在推行過程中幾乎沒有遇到下級不服從的問題。如果説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地方當局表現得過於熱情：身穿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幾乎到處噴灑消毒劑。即使在沒有發現新冠病例的地區，也要求進行大規模核酸檢測。2020年，在一些城市，藥店讓顧客很難買到退燒藥，除非他們詳細説明自己的症狀和行蹤。

然而奇怪的是，並非所有防疫措施都得到了同樣熱情的執行。例如，地方官員並沒有爭先恐後地為老年人接種疫苗，也沒有提高中國醫院系統的應急能力。這些措施現在對於確保順利、成功地擺脱"清零"政策至關重要：中國一位著名流行病學家估計，未來六個月，60%的人口（約8.46億人）將被感染。對可能死亡人數的估計從68萬到210萬不等。

自2020年武漢疫情暴發以來，中國政府就已清楚認識到國內醫療資源存在巨大缺口。當年研究顯示，中國每10萬人僅擁有3.6張ICU病牀（作為對比，美國該數字為34.7張）。2020年5月起，中央政府已撥款數十億美元加強公共衞生建設，明確要求將ICU牀位提升至每10萬人13.4張。但據國家衞健委副主任透露，在防疫放鬆前夕該數字仍"不足4張"。這意味着近三年間，中國ICU容量幾乎未有實質提升。

老年人疫苗接種推進同樣乏力。2021年11月有衞生系統高級官員警告，若不能顯著提高老年羣體接種率，"（放開後）重症和死亡的絕對數增加將對我國醫療資源造成嚴重擠兑，引發重大社會問題"。

然而政策轉向前夕，全國仍有44%人口——包括80歲以上人羣的60%——未接種加強針（世衞組織建議接種中國主要使用滅活疫苗的人羣需進行加強免疫）。800萬80歲以上高齡老人甚至從未接種過疫苗。今年8月至11月期間，老年羣體接種率幾乎停滯不前。

為何會出現這種政策執行的分化——某些領域過度嚴苛，而另一些領域卻顯得敷衍了事？

地方政府最初熱衷於加入清零政策的行列，因為中國最高領導人習近平已明確表示這是首要政策任務。習近平還發出了可信的懲處威脅：若未能達成目標或被發現翫忽職守，地方官員將被撤職。

嚴厲的防控措施短期內壓低了感染率，也讓地方官員得以展現關懷與忠誠。但由於粗暴干預被認為能立竿見影撲滅疫情，那些需要更長時間才能見效的措施——如推進疫苗接種、儲備治療藥物或投資ICU牀位——幾乎無人問津。

與此同時，極低的感染率給老年人帶來了虛假的安全感，降低了他們的接種意願。疫苗接種在中國防疫政策中的地位不斷弱化，以至於儘管外國mRNA疫苗比中國滅活疫苗更有效，當局卻對批准使用表現得毫不迫切。

北京某核酸檢測點正逐步關閉，12月15日。圖片來源：Getty Images負債累累的地方政府將大量資源投入檢測、流調、隔離管控。隨着高傳染性奧密克戎變異株的出現，這種策略變得難以為繼。截至上月底，民眾對清零政策的不滿與經濟大幅放緩交織，引發了該國三十年來最嚴重的抗議活動。

在壓力之下，中央政府取消了大部分清零防疫措施，包括大規模核酸檢測和強制隔離要求，並限制了地方官員封鎖整個城市街區的權力。但習近平主席此前與清零政策緊密綁定，如今卻似乎在通過避免明確表態或就地方政府如何負責任、有序過渡發佈具體指示，來與突然的放開保持距離。

官方上，地方政府仍被要求在其轄區內“優化”疫情防控，但如果未能做到，也不再有任何可信的懲罰措施。由於缺乏中央指導，地方官員在過渡期行使着廣泛的自由裁量權：政策轉變後的兩天內，超過三分之二的中國省份宣佈了各自不同的退出策略。

例如，北京市政府似乎採取了“放任自流”的做法，強調“儘快全面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許多其他地方正急於恢復社會經濟活動，一些地方則將責任轉嫁給居民，要求他們“做自己健康的第一責任人”。作為回應，人們爭相囤積醫療物資，甚至求助於無效的自我治療，比如吃黃桃罐頭。

可以預見的是，全國範圍內發熱門診的就診人數上升，退燒藥物供應緊張。重症新冠患者難以打通中國的911等效急救電話，因為每日接聽量從5000激增至25000，增長了五倍。中國頂尖公共衞生專家在12月中旬預測，這波疫情將在一個月內達到高峯。但美國健康指標與評估研究所估計，2023年中國將有超過100萬人死於該疾病。

中國堅持清零政策的主要原因是擔心出現大規模死亡和全國病例激增，這將壓垮該國脆弱的醫療體系。如今，中國未能為老年人接種疫苗並在醫院建立應急能力，可能使這種最壞情況成為現實。

黃先生是外交關係委員會全球健康高級研究員，西頓霍爾大學外交與國際關係學院教授，著有《有毒政治：中國的環境健康危機及其對國家的挑戰》。

刊登於2022年12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中國清零政策即將面臨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