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與她的教堂》評論：讚美的建築 - 《華爾街日報》

巴黎聖丹尼大教堂的中殿。圖片來源：Capture 11 Photography/Jonathan Braid/Alamy哥特式大教堂的設計初衷就是要震撼人心。它們確實做到了——即便是對21世紀世俗觀念的遊客而言。我們還能踏入其他讓尋常感官維度如此受挫的空間嗎？置身於一座宏偉的大教堂內，你或許預期會看到高聳入雲的巨大空洞，向上延伸百餘英尺直至拱頂，然而這空間卻異常親切——充盈而非空蕩，共鳴而非幽深。你期待規整排列的立柱與垂直空間被劃分為三層，但隨後又被吸引去凝視細節：門廊尖拱上精雕細琢的場景；外牆上凸出的怪異石像鬼與惡魔雕塑噴吐水流的奇觀；堆積如山的雕像羣與令人費解的圖畫陳列。“看啊，“大教堂宣告着，“我向你們展示一個奧秘。”

耶魯大學法語與人文學教授R·霍華德·布洛赫在其獨特著作《巴黎與她的教堂》中，既保留了這種神秘感，又細緻引導我們遊覽了"巴黎輻射圈"內六座偉大教堂——聖丹尼、巴黎聖母院、沙特爾、聖禮拜堂、亞眠和蘭斯。他帶領學生實地導覽；也通過文字為我們復現這種體驗，儘管讀者只能依靠書中小幅照片、布洛赫先生的描述和自身想象，難度遠甚實地參觀。對於可能被此書激發的實際探訪，他建議攜帶一副望遠鏡。

鑑於他所關注的細節，這一點很有道理，並非所有細節都肉眼可見。不要期待一篇關於中世紀建築技術的論文、對神學教義的概述，或是追溯哥特式大教堂對建築演變影響的嘗試。我們在此逐一觀賞這種形式的實例，從第一座建於聖丹尼斯的大教堂開始，在瞭解其起源和重要性的同時，發現它們的獨特性。

“大教堂”一詞源自拉丁語cathedra，意為“安樂椅”——暗指“主教的座位”——這一詞源與所展現的雄心壯志並不完全相稱。聖丹尼斯大教堂始建於約1137年，大約是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 veterans 帶回六世紀拜占庭君士坦丁堡聖索菲亞大教堂的宏偉描述40年後。（這座令人驚歎的建築在20世紀成為博物館，2020年被土耳其政府改為清真寺，從而限制了其可訪問性並忽視了其複雜歷史。）在聖丹尼斯，修道院院長敍熱監督了這座大教堂在羅馬式修道院原址上的建造，並撰寫了該項目的“非凡記述”。他還確保建築中包含了對他的致敬（或許想象自己是12世紀的羅伯特·摩西，帶領他的羊羣進入應許之地）。我們得知，他的名字刻在大教堂前；在一處浮雕中，他出現在基督腳下，在另一處他向瑪麗亞致敬。

敍熱的驕傲也幫助他指導建造了一種新型的禮拜空間，用他的話來説，“將閃耀着最明亮窗户的奇妙而連續的光，滲透到內部的美中。”早期羅馬式教堂的黑暗和沉重將通過“飛”扶壁的輔助來消除，以支撐建築的側面。這將允許更薄的牆壁，可以點綴高聳的窗户。這些窗户也將成為“繪畫”——敍熱對彩色玻璃圖像的稱呼。在整個大教堂中，這些繪畫、石雕和門飾將展示來自希伯來聖經、偽經和新約的大教堂基礎敍事。

蘇傑的理念是構建一種信仰的建築和諧，在空間中捕捉從創世到末日的完整宗教時間跨度。他寫道：“我最初的想法是追求和諧與協調”，將古老的教堂風格與新的風格統一起來。但正如布洛赫先生所指出的，他還尋求將希伯來聖經與新約聖經調和（實際上更傾向於重新詮釋而非調和）。建築的圖像將希伯來聖經確立為基督教的“神秘”序曲。例如，一扇描繪摩西生平（戴着中世紀法國猶太人標誌性尖頂帽）的彩繪玻璃窗，預示了另一扇講述耶穌誕生與童年的窗户。布洛赫認為，在一個識字率極低的時代，大教堂成了窮人的聖經，是一本隨時間展開的圖解“文本”。

布洛赫對圖像的解讀極為細緻，逐一剖析每座大教堂的主要彩窗和門廊。雖然有時會顯得重複或程式化，但這種細節的堆砌正是其意義所在——大教堂通過過度設計來實現震撼效果。

我們還能理解到大教堂確立了一種特殊權威。這不僅是宗教權威。希伯來聖經中的國王與法國王室被刻意建立平行關係，通常通過“獨立的皇家雕塑羣——國王畫廊”來展現。以聖丹尼斯教堂為例，這座教堂動工前已是法國王室數百年來的安葬地，這種聯繫尤為明顯：地下墓室安葬的國王遺骸，正與地上雕塑相呼應。

這種寓言式的聯繫無疑在法國大革命後激起了狂熱情緒。大教堂內發生了可怕的破壞行為。在巴黎聖母院，國王們的王冠和麪部遭到錘擊；雕像被斬首；碎石被堆放在北塔腳下，“那裏在三年間被用作公共小便處。”直到1977年，巴黎的一次挖掘中還發現了一些雕像。

但以美德之名進行的這種破壞性狂亂（在我們這個時代也並不陌生）可能總是未能完全理解重點，因為正如布洛赫先生所展示的，從一開始，大教堂的神學就包含了一些後來與新教相關的內容：即所講述的故事不僅是來自上天的宣告，還融入了普通信徒的生活和理解。從這個意義上説，大教堂的“文本”可以説是用白話寫成的。聖德尼大教堂的圖像中，除了宗教歷史，還有一男一女互相檢查對方的腳——布洛赫先生認為，這像是前往大教堂朝聖的參與者。在沙特爾大教堂，你可以看到麪包師和釀酒師在工作。在巴黎聖母院，一系列圖像向中世紀拉丁區的學生生活致敬。在蘭斯大教堂，可以看到普通商業活動的片段；在其中一幅中，布洛赫先生髮現一個不誠實的布料商試圖欺騙顧客。

在布洛赫先生看來，大教堂試圖創造一個普世的願景，融合塵世和宗教歷史：石像鬼和聖徒、農民和國王共享空間。宗教教義存在，但他在討論沙特爾大教堂時也提到，其中還預示了啓蒙運動（這一現象可能更應歸因於中世紀經院哲學和基督教神秘主義）。但他提出了一個更微妙但過於倉促而難以令人信服的觀點：大教堂不是信仰的展示，而是信仰消逝的展示。他寫道，質疑越多，“大教堂就變得越高、越大、越精緻。”也許吧。但在被他如此專業地引導着探索這些奧秘之後，我對此表示懷疑。

羅斯坦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特約評論員。

刊登於2022年12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讚美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