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問題不應被忽視——《華爾街日報》
Jay Neugeboren
2015年,我72歲的哥哥羅伯特去世時,他已在紐約市及周邊地區的精神病院、心理病房和中途之家進進出出超過50年。由於父母早早就放棄了他,退休去了佛羅里達,這些年我一直是他的照顧者和代言人。他第一次嚴重的精神崩潰發生在19歲。1997年,當他被送進布朗克斯精神病中心(前身為布朗克斯州立醫院)時,那裏的工作人員一致認為,他可能不得不在州立醫院度過餘生。
但布朗克斯州立醫院的心理科主任阿爾文·帕姆醫生不這麼認為,在他指導下治療不到一年,一個看似奇蹟的變化發生了。部分由於羅伯特對一種他從未服用過的抗精神病藥物產生了積極反應,他的行為變化如此顯著,以至於工作人員開始準備讓他出院。羅伯特思維清晰;他的妄想、顫抖和發脾氣都消失了。也許是他心理健康改善最明顯的跡象,他的幽默感回來了。一天下午,帕姆醫生打電話告訴我,羅伯特被要求為常規體檢提供尿樣,他裝滿燒杯,交給護士,然後收回燒杯。“請給我開個收據,”他説。
大約一週後,一天晚上羅伯特打電話給我,開始大喊:“艾倫走了!艾倫走了!艾倫走了!”,然後掛斷了電話。我回電時,他拒絕接聽。第二天早上我打電話給帕姆醫生,他告訴我,與羅伯特關係非常好的社工艾倫,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調到了另一家州立醫院。在艾倫離開後的幾天和幾周裏,羅伯特開始出現發脾氣、幻覺、身體顫抖、非理性恐懼和恐慌發作,他時而極度狂躁,時而抑鬱。醫院再次準備讓他出院,已經是一年多以後的事了。
為什麼週二還效果顯著的藥物到週三就失效了?我確信其中一個原因是羅伯特失去了他生命中至關重要的關係紐帶,而這本是他康復過程中的關鍵要素。
得益於布朗克斯州立醫院工作人員的耐心關懷,以及帕姆醫生為他制定的治療方案,羅伯特在艾倫離開後最終得以康復。他於1999年出院,在經歷了近40年的市立和州立精神病院生活後,得以在監管住所連續生活了十二年。他能夠獨自在城市中出行,從事兼職工作,享受了成年後最美好的時光。
根據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所數據,超過1400萬美國人患有"導致嚴重功能障礙"的精神疾病,其中300多萬人長期處於這種功能受損狀態。近期媒體高度關注美國心理健康危機,探討政治與資金投入、醫療體系、抑鬱症新療法及青少年心理健康等問題。政界和媒體常將暴力犯罪和無家可歸現象激增歸咎於精神疾病患者(據估算約三分之一無家可歸者患有嚴重精神疾病)。實際上,精神疾病患者成為犯罪受害者的概率遠高於施暴者;精神障礙者的犯罪行為通常與藥物成癮有關。
這些討論中嚴重忽視瞭如何幫助數百萬像羅伯特這樣長期遭受嚴重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他們"精神失常"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被家人朋友"視而不見",最終被遺棄在精神病院、監獄、過渡教習所或街頭。
在羅伯特從布朗克斯州立醫院出院後的那些年裏,我寫了一本關於那些因精神疾病被收容的人們的書,其中有些人被收容了十多年,但與羅伯特不同,他們康復後過上了充實的生活。他們中有醫生、教師、律師、管理員、電影製片人和社工。有些人將康復歸功於藥物或某個特定項目;有些人説他們找到了信仰。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説康復的關鍵是與某個人建立持續的關係。大多數情況下,這個人是專業人士——社工、心理學家、護士或醫生。有時是牧師或家庭成員。但在每一個案例中,康復之所以成為可能,是因為有一個人實際上在説:“我相信你有能力康復——過上更好的生活——我會一直陪伴你,直到你做到。”
羅伯特在布朗克斯州立醫院的兩年裏,帕姆醫生安排了一位精神科住院醫生每週至少花一小時為他進行基礎的傳統談話治療。在其他醫院和住所,我懇求管理人員為羅伯特提供任何形式的心理治療——讓某個人定期與他交談,瞭解他所有的複雜性和獨特性。每次我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
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羅伯特在生命關鍵時刻接受的優秀治療,他得以倖存,心智、精神和幽默感基本完好,活到了和我們父親相同的年齡。而其他數百萬人——瘋狂的、無家可歸的、被遺棄的、被忽視的、藥物依賴的、困惑的——則遠沒有那麼幸運。然而,他們至少和我們其他人一樣複雜和人性化,如果我們能找到資源為他們提供所需的照顧,他們或許有機會過上我們常常視為理所當然的生活:我們那輝煌而不完美的人生。
諾伊格伯倫先生是一位作家,其著作包括《想象羅伯特:我的兄弟、瘋狂與生存》。
刊登於2022年12月31日印刷版,標題為《精神疾病不應被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