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色彩鮮明的死亡戲劇 - 《華爾街日報》
Peter Cowie
獲獎瑞典電影中的英格麗·圖林與麗芙·烏曼圖片來源:Moviestore/Shutterstock五十年前的十二月,英格瑪·伯格曼最出人意料的傑作《呼喊與細語》在紐約上映。儘管享譽全球,伯格曼在1971年因自述"一連串半失敗作品"而陷入電影資金困境。為此他説服主要演員將片酬作為投資,並向瑞典電影學院借貸50萬克朗(當時約合10萬美元)。這場豪賭大獲成功——該片在美國創下伯格曼作品最高票房紀錄,為攝影師斯文·尼科維斯特贏得奧斯卡獎,並收穫四項奧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影片)。
故事發生在19世紀末,癌症晚期的艾格尼絲(哈里特·安德森飾)的鄉間莊園。她的姐妹瑪麗亞與卡琳,連同忠僕安娜共同照料着她。
伯格曼在劇本序言中寫道,自幼他便將"靈魂內在想象為深淺不一的濕潤紅色薄膜"。《呼喊與細語》充斥着猩紅、玫粉、硃砂、橘紅等多重紅色調,如紅酒般瀲灩的寶石紅更似鮮血在片中多次傾灑。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象徵死亡的慘白喪服與裹屍布。
伯格曼一生都做着生動的夢,每天醒來便會立刻記下那些幻象。《呼喊與細語》的基調與節奏正屬於夢境——或者説,一場噩夢。尼科維斯特的鏡頭如同窺視者般在莊園房間中滑行旋轉,伯格曼則用抽象的畫面與聲音渲染氛圍:晨霧中的莊園林地、無數座時鐘的滴答聲、肖邦馬祖卡舞曲中流淌的憂鬱。
這是一部關於面孔的電影——既呈現情感脈絡的面孔,也暗藏每個角色靈魂真相的面孔。尼科維斯特的攝影以雕塑般的精準捕捉這些面容。它也是一部關於手足之情的電影,揭示血緣紐帶下根深蒂固的痛苦。輕浮的瑪麗亞(麗芙·烏爾曼飾)與她冷若冰霜的苦修者姐姐卡琳(英格麗·圖林飾)在艾格尼絲離世後達成了某種和解。當死亡迫近時,人類對肢體接觸、温柔與關愛的渴求被無限放大。艾格尼絲與女僕安娜(卡莉·西爾萬飾)之間親密感官的羈絆,如同一束淨化之光,驅散了敍事中瀰漫的陰鬱。
伯格曼的至高技藝在於觸碰最晦澀主題時仍讓觀眾保持驚顫。比如關於虛榮——當家庭醫生(厄蘭德·約瑟夫森飾)對着照鏡子的瑪麗亞冷酷剖析其自負時,那幕戲堪稱絕妙;關於失落的童年——鏡頭深情掠過瑪麗亞的玩具屋,注視她如嬰孩般吮吸拇指卧牀;或是C.S.路易斯所稱"痛苦之謎"——牧師在艾格尼絲遺體前悲愴佈道,似乎對上帝容許這般苦難的旨意困惑不已;而安娜在房中禱告,堅忍接受孩子早夭時,亦是對此命題的叩問。
《哭泣與低語》中的男性角色時而怯懦,時而無能,既缺乏善意,又自大地堅信其父權地位永不會被動搖。然而瑪麗亞與卡琳均以微妙而激烈的方式反抗着她們的丈夫。在伯格曼的世界裏,女性總是展現出比男性更為堅韌的特質。
每位演員都為寥寥數筆的角色注入了獨特韻味。安德森女士——這位早已褪去1953年《莫妮卡夏天》中叛逆新星光環的演員,以極具感染力的表演詮釋了"艾格尼絲"(該名在希臘語中意為純潔或神聖)。正如她的日記所揭示,艾格尼絲堪稱伯格曼筆下最令人敬佩的角色之一,她忍受着陣陣劇痛,只為抵達情感的圓滿。兩年前剛結束與伯格曼長期親密關係的烏爾曼女士,為瑪麗亞一角賦予了貓般的狡黠——她幾乎誘惑了妹妹卡琳,卻在最後冷酷地將其推開。曾參演伯格曼1950年代經典作品的資深演員圖林,則層層剝露出卡琳性格中的複雜面向,而西爾萬女士逐漸化身為聖徒般的形象,成為艾格尼絲臨終劇痛中唯一的慰藉。
文森特·坎比在《紐約時報》盛讚本片"壯美、動人且充滿神秘",但安德魯·薩里斯於《村聲》雜誌批評《哭泣與低語》是"伯格曼舊有風格的拼湊,部分確屬經典,多數卻只是徒勞"。然而五十年後,影片的形式美感與內在激情仍捍衞着它的地位。伯格曼的作品如同醇酒,歷久彌香。
考伊先生撰寫了超過30本關於電影藝術的書籍,其中包括對英格瑪·伯格曼、黑澤明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傳記研究。
刊載於2022年12月31日印刷版,標題為《用鮮豔色彩演繹的死亡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