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新年之際,釐清什麼最重要
Valerie Tiberius | Photographs by Olivia Loche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新年是制定決心的時節,人們試圖縮小現實自我與理想自我之間的差距。然而,很少有人能在大腦中存有一套清晰明確的價值觀體系來指導行動。更多時候,我們只是帶着對重要事物的模糊認知和對成功的籠統概念,在人生中摸索前行。正如歌中所唱"失去才懂珍惜",當某物被奪走時,我們常會驚訝地發現它對自己的意義——如果我們始終能完全洞悉自身價值觀,這種感受就不會如此真切。
我們的價值觀——那些最重要的事物,如工作、家庭、友誼、創造力等——往往具有多重解讀空間。什麼樣的工作?何種意義上的家庭?與誰的友誼?在目標衝突或危機來臨前,得過且過或許無妨。但當面臨挑戰時,明確自己真正重視什麼,才能看清每個選擇背後的代價。展望新年之際,五種策略能幫助我們釐清內心所求。
思維實驗法
最基本的自省方式就是捫心自問:我珍視什麼?某些思維實驗能讓答案浮出水面。例如試想:如果房屋失火需緊急撤離,你會搶救哪些物品?假設丈夫能自行逃生,我會帶走愛犬、筆記本電腦、家族老相冊和祖母傳下的首飾。
一旦你照顧好了家中的生物,這種思維方式會優先考慮小件物品,因為那是我們能攜帶的。不過請注意,它們往往是具有特殊審美價值或與比物品本身更有意義的事物相關聯的物質物品。我的筆記本電腦裏有我所有的工作;相冊和祖母的珠寶是與家人朋友的聯繫。這揭示了我真正珍視的東西。
除了財產,我們還重視個人品質:善良、有趣、誠實。所以思考一下,如果你的意識將被傳輸到另一個身體裏,你會希望保留哪些品質?你最關心保持哪些特質?就我個人而言,我會確保新我有正直感和幽默感。如果傳輸器能消除我對瑣事焦慮的傾向,我不會介意。
觀察你的行為
如果我們想了解動物的價值觀或目標,我們會觀察它的行為及其對環境的反應。如果你有寵物,可能對這種調查方式很熟悉。你怎麼知道你的狗是否快樂?她享受食物並對散步感到興奮嗎?還是畏縮並在家裏發生意外?根據你對狗作為物種需求的瞭解,她的需求得到滿足了嗎?
人類的目標比狗更復雜,但我們仍然是動物,進化出某些需求。像觀察實驗室老鼠一樣觀察自己,是發現你情感如何運作的好策略,這對找出你最重要的價值觀很有用。根據我的經驗,當我因生活中的衝突感到最大壓力時,我的身體會通過感冒、胃酸反流症狀和頭痛來反應。
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現象:壓力會導致身體疾病並讓你感到沮喪,這表明你的目標並不適合你。職業倦怠是另一種方式,經驗告訴我們,在我們的價值觀網絡中有些不對勁,將過多的精力投入到一個目標上——通常是工作、育兒或養老——而忽視了其他一切。如果你以不可持續、不符合你個性或與其他承諾不相容的方式解讀你的價值觀,你可能會感到倦怠,即使你沒有身體上的不適。
向自己提問
想象力可以幫助我們觸及那些通常不表達的隱藏動機。試着在放鬆的時刻——睡覺前、散步或洗澡時——問自己一些問題,然後看看當你沒有刻意思考時會出現什麼。我曾經與一位職業教練合作,她帶我進行了一次想象練習,最後我看到一個廣告牌上有我的名字。她問,廣告牌上有什麼?我的回答是:一片明亮的藍天,一個大大的笑臉表情符號,標題是“提比略寫了一本關於幸福的突破性書籍!”
我從中學到了什麼?首先,我的想象力在藝術上並不複雜——藍天和黃色笑臉是如此老套!但更重要的是,我瞭解到我多麼熱愛寫作併為思想世界做出貢獻。那時,我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行政工作中,所以提醒自己我真正重視教授工作的價值是很重要的。這個練習的目的是讓那個過度理性、有意識的我——那個選擇了行政職位的我——不要阻礙我內心深處的熱情。
向他人學習
我對世界的認知大多源自可靠渠道的傳遞,價值觀的形成亦是如此。孩提時代,我們通過父母師長接觸各種新奇有趣的活動。若沒有成年人的引導,孩子們根本無法嘗試手指畫、編織、烘焙、游泳或體操。
成年後我們可能忽略的是:他人仍是認識自我的重要鏡鑑。我們可以觀察別人對自己言行的反應——有時是明確的評價建議,有時則是無意識的自然流露,就像當我聲稱自己"不愛競爭"時朋友們突然爆發的笑聲。
當然,這種認知方式並不輕鬆。親友有時會因自身需求、偏見或盲區而戴着有色眼鏡看待我們。在汲取他人反饋時,需警惕對方可能懷有的潛在動機,同時堅守自己最核心的價值觀。
但細緻審視這些反饋能讓我們更清醒地認識自我。有些洞見可能令人痛苦,因為它們擊碎了我們精心維護的"人設"。比如堅信應該讓孩子繼承自己對體育的熱愛,卻看不到訓練過程中暴露的偏執正讓孩子心生厭惡。此時敏鋭的朋友可能指出:你對體育的執着已產生自我矛盾——這種價值觀正在你內心製造衝突。
探索新的可能性
當思考價值觀時,我們必須從現狀出發,基於現有的價值觀。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不該探索其他可能性。只要我們的價值觀尚未明確或模糊不清,就需要了解使其具體化的各種選擇。
以"家庭"為例。如果你從小被灌輸的家庭模式是雙親、2.5個孩子和一隻狗,而你對伴侶關係、生育或寵物毫無興趣,這種價值觀可能會讓你困擾。瞭解家庭對人們可能意味着的其他形式,能幫助你找到屬於自己的家庭價值。
再考慮"工作"。你可能模糊地認為工作必須是激情所在而非謀生手段,或必須高薪才有價值,又或是應該佔據所有非親子時間。這些觀念或許適合部分人,但絕非普適。比如,當社會不會為某些人的熱情領域提供經濟回報時,選擇謀生型工作可能更實際。通過探索不同人對家庭、工作等事物的多樣化理解,我們能更聚焦於這些價值觀對自己真正重要的部分。
探索還能幫助我們發現未曾注意的價值領域。當我擔任行政職務時,曾因壓力管理問題求助職業教練。她第一個問題就問:“你平時怎麼玩耍?“我一時語塞——玩耍?是指打牌這類活動嗎?
她的意思是,我做這件事純粹是為了快樂,而不是為了在日益增長的待辦事項清單上打勾,不是為了取悦他人,也不是為了改善健康。我對此的第一反應是一種失敗感:“我研究幸福,卻做得不對!”克服這種情緒後,我思考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找不到生活中真正符合這一標準的事情?玩耍是我必須重新發現的東西。
通過這五種方法獲得的自我認知永遠是一個持續的過程。大多數人的目標體系、價值觀和深層動機過於複雜,難以完全理解。更重要的是,我們試圖理解的價值觀會在理解過程中發生變化。一些明顯的例子與年齡有關。對於有孩子的人來説,當好父母在孩子年幼時通常比他們離巢後要求更高。
價值觀在探索過程中改變還有另一個原因。問題和衝突往往是我們最初思考重要事項的動機。當你面臨工作與生活平衡問題時,你會被迫思考工作和生活中真正重要的是什麼。為了解決衝突,我們必須完善自己的價值觀。換句話説,理解價值觀的嘗試與有待理解的內容之間存在互動。如果不知道什麼是重要的,就無法做重要的事。
瞭解價值觀還有另一個好處。我們許多人花了太多時間擔心那些並不真正重要的事情。我曾因一封措辭不當的郵件和其他相對瑣碎的事情而焦慮不已——我讀過足夠多的建議專欄,知道並非只有我這樣。瞭解什麼對我們真正重要,能讓我們不為小事煩惱。
它還能幫助我們避免認為生活會被下一個光鮮亮麗的新事物大幅改善——這種思維模式正是消費主義文化所鼓吹的。如果我們知道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就可能減少陷入這種思維陷阱:彷彿只要擁有那輛車或那些衣服,我們就會快樂。一旦明確了對我們真正重要的事物,我們就能努力通過行動踐行或實現這些價值觀——去做那些對我們重要的事,成為我們想成為的人。
蒂貝里厄斯女士是明尼蘇達大學哲學教授。本文改編自她的新書《你究竟想要什麼?關於人生價值的哲學指南》,該書將於1月10日由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出版。
刊載於2022年12月3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新年之際,釐清最重要的事:關於人生價值的思考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