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本篤十六世的低調天才——《華爾街日報》

2005年4月19日，約瑟夫·拉辛格樞機主教當選教宗後。圖片來源：《羅馬觀察報》/路透社上世紀80年代，我曾與約瑟夫·拉辛格樞機主教進行過兩次長談。這位2005年當選教宗、於上週六以95歲高齡去世的長者，生前被稱為榮休教宗本篤十六世。我們的會面是私人性質的，且不公開記錄。這使得我們能夠從容不迫、毫無保留地探討教會內的議題與人物。

媒體早已給他貼上"裝甲樞機"的標籤，稱他是梵蒂岡教義警察部隊不苟言笑的德國指揮官。我讀過他振聾發聵的著作，覺得這個標籤難以服人。但我仍為他個人的質樸謙遜感到意外——他的舉止毫無焦躁之意，全神貫注傾聽，毫無自大傲慢。能做到這點的公眾人物寥寥無幾，神職人員亦然。

數十年光陰流轉，我們討論過的許多人與事已成過往。但我仍記得那些對話帶來的意外感受：希望。正如深刻影響其思想的早期基督教聖賢奧古斯丁，拉辛格並非樂觀主義者。但也如奧古斯丁，他始終懷着對耶穌基督和以色列上帝不可動搖的信靠。

本篤十六世是上世紀最偉大的宗教思想家之一。他屬於天主教思想羣星閃耀的時代，與亨利·德·呂巴克、伊夫·孔加、漢斯·烏爾斯·馮·巴爾塔薩和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等比肩而立。這些人都被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歐洲深刻的文化裂痕所塑造，共同經歷了教會與無神論意識形態的搏鬥、二戰的腥風血雨，以及教會內部的反動思潮。他們對工業化規模的苦難有着深刻共鳴。

作為專家，即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1962-65年）的學術顧問，年輕的拉辛格曾是一位毫不掩飾的進步派神父。但他將大公會議視為延續與忠實發展的使命，認為這是基於迴歸基督教生活本源的革新工程，而非革命。他對忠誠的堅持使他與漢斯·昆等激進同僚分道揚鑣——後者後來成為拉辛格的激烈批評者。

儘管招致諸多非議，拉辛格本人卻是個厭惡衝突的沉靜之人。他是位在音樂藝術方面品味高雅的學者，最需要充足睡眠與安靜環境來思考寫作。其大量著作都是用鉛筆速記草就。他從未謀求主教、樞機或教皇之位，卻歷任三職。擔任羅馬教義部部長期間，他多次試圖辭職返回德國故里。而與他亦師亦友的若望·保祿二世僅簡單回應：別再提了，“只要我在位，你就必須留下”。拉辛格甚至坦言，78歲就任教皇時，他視此職位如高懸的斷頭台。

這種預感頗具先見之明。他的教皇任期雖以卓越的教義闡釋和驚人的出訪活力著稱，卻也因對身邊人的過度信任而蒙塵。其長期同僚、梵蒂岡國務卿塔爾奇西奧·貝爾託內樞機因失職與涉嫌貪污遭抨擊，貼身管家泄露機密文件。在顧問建議下，他出於仁慈解除了一位分裂派主教絕罰，卻不知此人是否認大屠殺者。在兒童性侵問題上，他還被不公正地指責為行動不力與缺乏敏感度。

他內斂的性格使這些問題更加惡化。與約翰·保羅二世那種"自然力量"般的公眾形象不同，本篤十六世更為隱退，因此更容易受到攻擊。他於2013年辭去教皇職務，這是多個世紀以來的首次，既引發了讚譽，也帶來了同樣多的惱怒和困惑。他作為"榮休教皇"的歷史性獨特身份也招致了混淆。

儘管如此，本篤十六世以卓越的智慧發光發熱。他2006年在雷根斯堡大學的演講當時被廣泛而無知地抨擊為反穆斯林。實際上，他所闡述的是對信仰與理性相互支持作用以及自由良知本質的絕妙辯護。他2008年對聯合國的評論——他稱讚聯合國是"為全人類服務的工具"——取得了巨大成功。他關於人類對環境責任的廣泛文集早於現任教皇任期。他2011年在弗萊堡的演講對基督教面臨的挑戰進行了極為清醒的評估，同時也發出了令人信服的皈依與希望的呼籲。教皇方濟各發布的第一份也是最好的通諭《信仰之光》大部分由本篤十六世撰寫。

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他形容自己是"時代之間的教皇"。他補充道：“你只有回顧時才能看清歷史力量的走向。“無論未來如何，天主教世界已經失去了它最傑出的思想家和雄辯的聲音之一。他的記憶將永存。

邁耶先生是倫理與公共政策中心天主教研究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