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能源危機推動日本公眾支持重新啓動核電站-彭博社

12年後，日本發生了歷史上最嚴重的核災難之一，震驚了整個國家，使公眾對原子能產生了厭惡，而如今全球能源危機正在鼓勵日本重新啓動其反應堆。

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

在經歷了一個酷熱夏季擔心停電的冬季後，面對不斷上漲的取暖費用，越來越多的人正在重新評估使用更便宜、更穩定能源的好處。甚至一些居住在核電站附近的人也在超越他們對另一場放射性災難的恐懼。

“不斷上漲的電費真的讓人痛苦。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況，”56歲的富岡市酒店老闆平山力説，富岡是位於已停用的福島第一核電站和其姐妹核電站第二核電站之間的一個沿海小鎮，兩者均由東京電力公司運營。“鑑於當前經濟衰退、物價上漲和燃料成本激增，我想知道除了使用核能以求生存外，是否還有其他選擇。”

平山力在富岡的漁港。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是數位旨在增加核能使用的世界領導人之一，計劃重新啓動自2011年福島危機以來一直處於閒置狀態的更多反應堆。巨大的地震和海嘯導致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核熔燬，並導致全國所有反應堆停止運行，政府對其進行了安全檢查。大多數反應堆仍未投入使用，因為歷屆政府避免推動快速重啓，面對強烈的公眾反對。

然而，這種抵抗現在正在減弱。本月《朝日新聞》的一項調查顯示，51%的人支持重新啓動反應堆，而反對的人佔42%，超過了反對者，這是自這家全國性日報在災難發生後開始進行此類調查以來的首次。《讀賣新聞》的一項8月份民意調查顯示了類似的結果。

2011年3月14日的福島第一核電站。來源：DigitalGlobe/Getty Images儘管公眾中仍有相當比例的人反對核能，但這個問題仍遠未解決。在政府能夠啓動所有33個商業可用的反應堆之前，還面臨着多重障礙，包括更多的監管審查和在地方層面達成共識。

然而，能源危機已經激勵了岸田的推動，以提高能源安全性和自給自足性。資源匱乏的日本幾乎全部從國外進口能源。雖然數年內不太可能啓動所有反應堆，但這可能有助於該國節省數萬億日元的燃料進口費用，並降低對煤炭的依賴。

除了重新啓動，岸田還呼籲建造下一代反應堆並延長老舊反應堆的壽命。政府承諾在2050年實現碳中和是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一部分，但在國內，首相將核能復興定位為他更可持續增長的“綠色轉型”平台的一部分。

日本的轉變象徵着全球各國政府在應對能源成本飆升的更廣泛鬥爭，這一問題在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戰爭後變得更加嚴重。去年，法國總統馬克龍宣佈放棄之前減少反應堆的承諾。德國曾誓言在福島核事故後淘汰核能，但不得不匆忙填補俄羅斯天然氣短缺。

中國和英國正尋求增加核能在其能源結構中的比重，以實現氣候目標。其他國家如韓國、菲律賓、印度和印度尼西亞也在提高核能雄心，以滿足其蓬勃發展的經濟需求。

日本的轉變也很引人注目，因為福島核事故投下的創傷陰影——這是自1986年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以來最嚴重的核災難，也使該國成為世界上最反對核能的國家之一。數萬人因這場災難而被迫離開家園，許多人仍然生活在臨時住房項目中，或者在其他地方努力謀生。

禁入區

12月，富岡市與與野森站附近的一條街。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與野森社區的一家商店彷彿被時間凍結，被遺棄並等待拆除。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平山也在2011年3月11日經歷了人生的顛覆。兩年前，他剛從東京的音樂行業追求事業回到家鄉，接手了他年邁父母經營的小旅館。

這家旅館內陸地處得足夠遠，倖免於海嘯的洪水。但由於停電和電話線中斷，該地區與外界隔絕，包括福島第一核電站發生的情況在內。他在最初的幾天裏清理殘骸並照顧客人，而在停電區外，數百萬人在電視直播中目睹災難的發生，陷入恐懼之中。

僅幾天後，平山疏散到離富岡以南的巖城的親戚家，他才得以瞭解到核電站的停電導致備用發電機無法冷卻放射性燃料，從而導致熔燬和氫氣爆炸的詳細情況。東京的人們紛紛逃往西部城市如大阪，擔心輻射塵降。

他記得在混亂中開車回家取回個人物品時的恐懼，穿上雨披和口罩，希望它們能防止放射性污染。儘管核電站是他童年時期的一個主要存在，他的同學父親在那裏工作，但他對其風險或輻射了解甚少。

“災難發生後，我們大多數人才意識到核電站有多危險，”他説。另一個困難時刻是當富岡被正式宣佈為禁區的一部分，位於核電站殘骸地點的20公里半徑範圍內。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見到家，他坐在車裏哭泣。

他最終在巖城住了好幾年，為其他疏散者運營一個網站。2017年限制放寬後，他是第一批全職返回的人之一。酒店為那些從事重建和淨化工作的人提供食宿 —— 清潔排水溝、排水管道和清除可能受污染的土壤的費力工作。

然而，他的許多原鄰居卻不打算回來。最近去富岡時，一些生活跡象開始迴歸，城鎮中心的超市和診所開始營業。但在城鎮安靜的地方，破舊和廢棄的建築點綴其中，在一個被遺棄的便利店裏，牆上還掛着2011年的日曆，貨物散落在地板上。

少數當地居民在街上行走，一些地區仍在進行輻射污染的隔離。道路鋪設了新的瀝青，但大多數司機似乎是建築工人，他們也是餐館和加油站的主要顧客。

在鎮上新建的火車站，遊客被一個顯示當前輻射水平的監視器所迎接。

富岡的許多監測站之一顯示了最新的輻射數據。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現在經營一個向遊客介紹該地區歷史的社區中心的平山表示，他認識到反應堆曾是當地經濟的支柱。隨着1970年代全球石油危機促使日本接受原子能，反應堆以及燃煤熱電廠為以偏遠和寒冷氣候而聞名的地區帶來了資金和穩定的就業機會。當地農民不再需要在冬季充當農民工。

他仍然反對使用核能的某些方面，包括廢燃料的積累。但他承認這可以緩解能源成本上漲和日元貶值帶來的痛苦。

“我們需要度過這場經濟衰退和通貨膨脹，”他説。

富岡初中原址現在擺滿了食品車，用於推廣該地區的重建。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尚未開花的櫻花樹矗立在富岡的一座廢棄建築前。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 日本的核電站

福島危機後，33座商業可用反應堆中只有10座重新啓用

來源：日本原子工業論壇

注：地圖不包括計劃中或正在建設中的反應堆。地圖還排除了2011年地震和海嘯前已被設定為停用的東海核反應堆和浜岡1號和2號機組。

福島事故前，54座核反應堆滿足了日本約30%的電力需求，政府曾計劃將這一比例提高到50%。現在，只有10座33座可運行的反應堆重新啓用，產生的電力不到日本總需求的10%。

這33座反應堆的總裝機容量為33吉瓦，如果全力運行，足以滿足日本約四分之一的電力需求。根據以商品為重點的研究機構BloombergNEF的數據計算，這幾乎足夠替代所有煤炭發電的能力。由於每次重新啓動都需要漫長的過程，而且電廠通常以低於全負荷的運行，因此這種即時解決方案是不太可能的。但據政府估計，啓動一座核反應堆就可以使日本每年節省進口一百萬噸液化天然氣。

岸田表示，他希望從今年夏天開始逐漸啓動另外七座反應堆，以避免停電風險。其中包括最接近2011年地震震中的女川核電站的2號機組。該核電站的重新啓動已經獲得了宮城縣知事的同意，宮城縣是女川所在地。宮城縣一家報紙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53%的人同意重新啓動女川2號機組，首次超過了反對意見。

據大和研究所經濟學家岸川一馬估計，啓動這七座反應堆每年將為日本的名義國內生產總值帶來約6000億日元的提振。他表示，如果不進行這樣的重新啓動，政府將需要在減少排放目標和暴露電網不穩定性之間做出選擇。

“在目前的狀態下，日本將不得不在兩者之間做出犧牲，除非使用核能，”他説。

觀看：日本重返核能

經濟衰退

對核能的支持增加是在人們越來越感到日本，曾經是經濟強國，開始落後的背景下出現的。

在幾十年的低增長和通貨緊縮之後，人們認為日本在工資和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方面正落後於地區競爭對手。儘管索尼集團取得了PlayStation的成功，但作為全球技術領導者的聲譽大大削弱，而且沒有日本電子製造商在全球智能手機市場上佔據重要份額。豐田汽車公司和日產汽車公司生產的汽車雖然是全球暢銷車型，但這些公司在電動汽車領域遠遠落後於全球競爭對手。

三十六歲的社區組織者三戸悟説，如果日本浪費了擁有核設施所帶來的優勢和專業知識，那將是一種恥辱。

“如果不冒險，日本就不會發展，”他説。“它將在競爭中失去機會。”

他住在擁有8.2千兆瓦容量的世界最大核電站——柏崎刈羽核電站附近。在面朝日本海的多風的海濱村莊，這座現已停用的核電站的位置和富岡一樣偏遠。

“農村沒有工作，無法謀生，這就是每個人離開的主要原因，”三戸説。他現在領導一個從事地區振興項目的非營利組織，親眼看到該地區缺乏工作機會導致人口減少。“如果經濟更強大，增加選擇，對農村地區將產生重大影響。”

然而，監管機構對柏崎刈羽核電站持謹慎態度，這是東京電力公司運營的最後一座核電站。該核電站在2007年遭受6.8級地震的破壞，核輻射物質泄漏，導致國際原子能機構進行調查。

近年來，柏崎刈羽核電站也發生了一些嚴重的安全違規行為，包括一個承包商意外損壞的入侵者檢測系統未經修復。東京電力公司表示，一名工人使用同事的身份證不當地進入了中央控制室。在發生這類失誤後，監管機構強制要求該電廠進行額外審查，推遲了重新啓動。

反對仍然強烈

批評人士表示，這類事件表明核反應堆容易受到人為錯誤以及自然災害的影響。一些人認為地震頻發的日本根本不適合使用放射性能源。

律師 甲斐藤裕一，一位著名的反核活動人士，特別擔心政府推動繼續運行老化反應堆。日本已經批准了一項計劃，將核反應堆的使用壽命延長到目前的60年限制之外。

“在一個地震頻發的國家像日本繼續運行過時的反應堆完全是謀殺行為，”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一直對公用事業和政府提起訴訟的甲斐藤裕一説。看着政府今天的轉變，“我們正在回到2011年災難之前的狀態，”他説。

位於茨城縣一個人口稠密的城鎮的東海第二核電站是離東京最近的核電站。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自上世紀70年代開始運營的東海第二核電站位於茨城縣一個人口稠密的城鎮，是離東京最近的核電站 — 他説，這使得任何災難尤為危險。

日本核能監管機構，成立於2011年福島災難之後，表示日本現在擁有全球最嚴格的安全監管。然而，甲斐藤裕一表示，這一監管機構缺乏實質性作用，無法反對政治決定。最近，這個原子監管機構避免就反應堆壽命問題發表意見，表示這個問題取決於政府的貿易部。

關於廢棄核燃料的放射性廢物將被處理到哪裏的問題也備受關注。日本計劃重新處理已使用的燃料，去除鈾和鈈。它還計劃將高放射性廢物封存在玻璃中，裝在鋼容器中，然後埋在300米以上的基岩下。北海道北部的兩個村莊目前是存儲場地的候選地，但關於安全性的辯論仍在進行中。一些經濟學家表示，重新啓動現有反應堆是日本降低排放的現實和成本效益高的途徑，但新建廠房的經濟問題是一個極具爭議性的話題。

“傳統核電站的前期成本比其他發電技術高，因為設備和建設成本更高，”彭博新能源亞太區負責人Ali Izadi-Najafabadi説道。“日本減少發電排放的最經濟選擇是最大限度地重新啓動現有核電站，同時加快太陽能、風能和地熱等可再生能源的部署。”

法國進化型核反應堆核電站的Flamanville 3反應堆於六月份。攝影師：Benjamin Girette/彭博批評者還指出，新反應堆的建設經常受到反覆延誤和成本超支的困擾。英國的欣克利角C核電站受到了 延誤的影響，成本從最初的2016年估計的180億英鎊（385億美元）飆升至320億英鎊（385億美元）。法國計劃在諾曼底的Flamanville建造一個新反應堆，但進度已經落後了十多年，超支了約100億歐元（107億美元），給馬克龍總統帶來了挑戰。

這樣的計算也沒有考慮到像福島這樣的災難對人們的影響。除了被確認與輻射暴露有關的白血病和甲狀腺癌病例外，許多附近居民因疏散壓力加劇而死於惡化的基礎疾病。

該地區的限制大部分現在已經解除，但這並不意味着社區會完全恢復。許多前富岡居民可能會在今年春天櫻花盛開時在該鎮著名的Yonomori 櫻花 街下散步，但大多數人只是來參觀。去年政府調查的前鎮民中約有50%表示他們沒有搬回的計劃。

由於擔心受到放射性污染，多年來福島的桃子和大米等農產品一直遭到消費者的迴避。日本決定從今年開始釋放廢棄第一核電廠超過一百萬噸處理過的水引發了當地漁民的抗議，他們擔心消費者會再次避開像福島附近捕撈的比目魚等海鮮。

富岡的一個檢查站。攝影師：Noriko Hayashi/Bloomberg儘管有這樣的困難，平山表示現在很難忽視核能帶來的好處。

“我很難完全反對它，因為我知道會有人因為降低電費而受益，”他説。“我真的希望有一種神奇的新替代能源，可以讓每個人都開心。”

在柏崎擔任社區組織者的三戸表示，他擔心能源費用飆升對這個國家最貧困人口的影響。

“這對低收入家庭影響尤為嚴重，”他説。“最終，如果你沒有經濟實力，就無法提升底層人民的生活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