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樂園,最初是為了建成一座“法西斯的烏托邦”?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01-02 08:33
大家好,我是烏鴉。
美國有這樣一組地方政府跟大公司之間的狗血劇情很有意思。
去年上半年,****佛羅里達州長德桑蒂斯與共和黨掌控的州立法機構合謀,推出“Don’t Say Gay”法,規定佛州學校不得對三年級以下學生談論同性戀議題,違反老師將被處罰。

德桑蒂斯其實和同性戀沒仇,當年甚至力挺過同性婚姻合法化,現在之所以突然唱這樣的高調,當然是為了保守派選民手中的選票。
德桑蒂斯在佛羅里達數年以來雖沒啥政績,但文化戰爭確實越打越6,可謂深諳此道,不讓川普。
當然,討好一派就意味着得罪另一派,後者自然對“Don’t Say Gay”法憤怒不已,發起大規模反對運動。

作為佛羅里達最重要的企業之一,迪士尼站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在員工的壓力下,迪士尼公司發佈聲明,譴責佛州,並要求撤回該法案。
但一門心思撈曝光和支持率的德桑蒂斯怎麼可能退縮,他不但反擊了迪士尼的聲明,還施壓州立法機關,剝奪迪士尼樂園身為“獨立免税特區”的地位。
好個三權分立啊。
不止如此,在德桑蒂斯的率領下,全美國的保守派大V對迪士尼羣起而攻之,場面非常壯觀。

按照常理,你反對我就支持,這會兒美國的自由派應該下場,替迪士尼説上兩句。但奇怪的是,這次迪士尼面對的,不是敵人,就是在一邊看熱鬧的,壓根也沒人幫它。
因為長年以來,迪士尼其實都是美國保守派的文化象徵,所以在文化界自由派看來,保守派噴迪士尼那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可真是一場好戲啊。
現在的美國保守派人士很喜歡用這句話來批判今天的迪士尼:讓沃爾特·迪士尼(迪士尼創始人)看到你們今天這麼政治化,他會非常失望的。
不過這話説明他們其實對老爺子並不瞭解,迪士尼本人確實不搞政治正確,但這不等於他不搞政治,相反,他對政治異常痴迷,藝術倒顯得像是業餘愛好,只不過他選擇的政治立場,那不管在什麼年代看來,都是太“不正確”了……

1
沃爾特·迪士尼生於1901年,成長於那個年代的人,往往在政治上都會有很奇幻的經歷。
迪士尼他老爹是個公開的社會主義者,但老迪士尼卻是個自營農場主。可以想象老先生做生意做得比較矛盾,一方面希望多掙錢,另一方面卻要面對個人政治理念的衝擊,確實有點兒馬克思當年炒股掙錢的“罪惡感”。
事實證明,一個人若總是面對自己良心的拷問,肯定會影響掙錢的效率。本來經營得還算不錯的農場,最終倒閉了。
無奈的老迪士尼只好帶着全家進城,承包了一片地區的送報業務。
錢掙得不順利,老迪士尼的脾氣也就越來越差,每天回家和老婆孩子吵架,把家裏搞得雞飛狗跳,長子次子三子接連離家出走。老四沃爾特和父親的關係也變得十分糟糕。

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迪士尼從小就非常厭煩父親的左翼政治理念,他本人從中學時代開始,就是個美國民族主義保守派。
大家都知道這位未來的動畫大王是畫家出身,但他接觸繪畫藝術的起點是什麼呢?是畫美國的愛國主義招貼畫……十幾歲的迪士尼,正是因為熱情地創作愛國主義體彩的繪畫,成為了全校矚目的藝術天才。
1930年代,已經成為好萊塢動畫大王的迪士尼依舊堅持着這種情愫。

在那個年代,由於激烈的階級矛盾在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大爆發,各種原本被認為“太過極端”的政治思想登堂入室。法西斯主義便是在那時得到統治階級的偏愛。
這迪士尼也在期間“再進一步”,在20、30年代成為了一名法西斯主義者。
迪士尼1935年夏天去歐洲進行訪問考察,一路造訪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奧地利、瑞士和意大利。在意大利,迪士尼見到了墨索里尼的女兒、女婿,也有人認為墨索里尼夫婦曾親自接待他。

與迪士尼合作無間的著名動畫師阿特·巴比特(Art Babbitt)就曾透露:“在我們(美國)捲入戰爭(二戰)的幾年前,好萊塢曾有一羣勢單力薄但對法西斯主義忠貞不二的人,我想應該是合法的納粹追隨者。他們常常進行半公開集會,於是我也想親眼看看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結果,我在那種集會里,不止一次見過沃爾特·迪士尼與岡瑟·萊辛(迪士尼的律師),還有其他很多知名的好萊塢納粹支持者。迪士尼一直以來都在參加那些集會。”巴比特説。
巴比特所説的這些集會實際上就是德裔美國人同盟(German American Bund)在好萊塢組織的活動,而德裔美國人同盟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美國納粹黨。

迪士尼不光肉身參加美國納粹的活動,他與德國納粹也有密切的來往。
**德國藝術家萊尼·裏芬斯塔爾是希特勒的最愛,希特勒甚至稱她為“完美女神”。**儘管日後裏芬斯塔爾曾在回憶錄中説自己並不認同希特勒的種族歧視觀點,但這點兒不認同沒有妨礙裏芬斯塔爾成為希特勒的御用導演。
**她在1934年為納粹黨拍攝紀錄片《意志的勝利》,用聖徒般的鏡頭語言描繪了納粹黨大會,在國際保守主義者中名聲大噪。**1938年,她又為納粹的奧運會製作了紀錄片《奧林匹亞》,成為了納粹政治宣傳的頭號王牌。

然而,同樣是在1938年,納粹發動臭名昭著的水晶之夜,令世界輿論異目。美國社會中,納粹符號開始人人喊打。《奧林匹亞》這部納粹宣傳片也被好萊塢堅決抵制。
**可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迪士尼居然在自己的公司公開接待了來美宣傳《奧林匹亞》的裏芬斯塔爾。**二人不但相談甚歡,裏芬斯塔爾還表示:“能夠知道美國人是如何徹底地與猶太人的毀謗運動保持距離,真是令人欣慰。”
迪士尼的辯護者在他親近納粹這一問題上總是強調在美國加入二戰後,迪士尼公司曾為美國製作了一系列反納粹的宣傳影片,證明迪士尼並不支持納粹。

但這個説法根本站不住腳。第一,美國對德宣戰之後,立刻對好萊塢的文化產業進行了控制,所有制片廠必須接下國防部和新聞署的任務,拍攝反納粹影片就是其中之一,迪士尼有幾個膽子敢和國家政策作對?
第二,迪士尼對於拍攝反種族主義宣傳影片的熱情根本不高,與他的貴人查理·卓別林相比,他拍攝的影片從未描述到納粹系統性的種族屠殺。

第三,迪士尼公司拍攝的那些反納粹影片,其實大部分與迪士尼本人關係不大,當時他接受政府的委派去南美外訪,執行文化外交任務去了,迪士尼公司基本由政府監督、工人自治。
為什麼迪士尼被從自己的公司支開了呢?這就要談到迪士尼對共產主義和工人運動的極端仇視了。
2
早年迪士尼的動畫工作室經營不善,這老哥非常有藝術家的執着,對產品精益求精,在成本控制方面則不投入精力,而且腦子裏時常不走數,不知道自家公司的財務狀況。他把公司財政這種“小事”都交給了自家三哥羅伊·迪士尼管理。

問題他作為公司老大,又不太聽三哥的勸,所以在創業早期,公司經常陷入開不出工資的窘境。
**一旦拿不到錢,畫家和員工就想着提桶跑路。**迪士尼作為老闆,自然不會認為問題在於自己,他總結出來的原因就是工人對公司不忠誠。於是他像那個年代的許多資本家一樣,僱傭監工在工作室監督畫家工作,上廁所都要計時,擦鼻涕都得扣工資。
在這樣的嚴酷壓榨下,迪士尼公司在業內的評價一直不太好。
**30年代末40年代初,好萊塢工潮爆發了。**卡通動畫師工會於1938年成立,工運立刻橫掃大部分動畫製片廠。到了1941年,除了迪士尼以外的所有動畫公司,全部與卡通動畫師工會簽訂了總合同。

趕巧那兩年是迪士尼的高速發展期,1937年的《白雪公主》獲得了票房上的巨大成功,這也掩蓋了迪士尼公司的內部矛盾。
但在1940年,迪士尼本人強行推動的《匹諾曹》遭遇巨大失敗,公司內部混亂的薪酬體系與巨大的薪資差距立刻成為了熱門議題。
在當時的迪士尼,一些高級動畫師的週薪高達300美元,而其他員工的週薪僅為12美元。根據當時的迪士尼動畫師威利斯·派爾的説法,“這些人的報酬方式沒有規律可循。你可能坐在一個和你做同樣事情的人旁邊,你每週的收入可能比他多或少 20 美元”。工作人員還被迫聲明他們每週只工作40個小時,而現實卻是70個小時甚至更長。
於是卡通動畫師工會在1941年初開始,定期在好萊塢酒店開會,聽取迪士尼員工的不滿並計劃成立工會。

上文中曾提到的阿特·巴比特便是工會的領導者。他本人雖然是迪士尼的高級動畫師,工資非常高,但他同情低級員工。
工會一開始的行動並不順利,但這仍舊激怒了迪士尼。
當迪士尼聽説自己的公司有人在組織工會,這讓他十分生氣並且震驚,他認為他的員工應該感謝他提供了工作,組織工會和罷工則是完全的忘恩負義。
1941年2月,迪士尼將所有1200名員工召集到公司禮堂發表演講。
在演講的開始,迪士尼先歷數了自己的創業艱辛,“在我從事動畫工作的20年裏,我經歷了許多風雨,遠非一帆風順。它需要大量的工作、鬥爭、決心、能力、信念,最重要的是無私”。

接下來,迪士尼對被“蠱惑”的員工“諄諄教誨”,“有些人認為我們在這個地方有階級差別,就像那些在劇院裏質疑別人的位置比他們好一樣。我一直覺得,而且永遠都會覺得,對組織貢獻最大的人,僅僅出於尊重,就應該享有一些特權。”
然後,迪士尼發出返祖般的怨念,“我對你們很多人的建議是,管好你們自己的事!要不是公司,你們這些人什麼也做不成!如果你不把事情做好,你就該提高自己,而不是抱怨公司!幹!好!你!們!自!己!的!工!作!”

這堪稱全世界最差的危機公關,在迪士尼的演講之後,原本不太順利的工會組織工作撥雲見日,大部分員工加入了工會開始準備鬥爭。
迪士尼歇斯底里,認為是巴比特背叛了他,二人之間的關係緊張了起來。5月29日,大罷工爆發,巴比特率領工人在迪士尼公司門口拉起糾察線。
迪士尼坐車經過門口的時候,巴比特大聲質問他為什麼不到工人面前和工人對話。迪士尼則怒不可遏,準備下車和巴比特老拳相見,得虧他三哥羅伊死死把他拉住。

剪輯師工會和劇院員工工會也配合了罷工,一時間,迪士尼的電影后期工作全部停止,在劇院也無法上映,迪士尼陷入困境。
國家勞資關係委員會適時出手,促成迪士尼與員工和解,簽訂了總合同,並將工資結構透明化,改善了勞動條件。
但這次罷工進一步加劇了迪士尼的反共傾向,他認為罷工是由蘇聯間諜發動的。而且如果美國接下來任由工會發展,那麼罷工將會無處不在,美國必然國將不國。
於是,迪士尼找到了一個非常可靠的夥伴——聯邦調查局局長埃德加·胡佛。

1947年,美國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The House Un-American Activities Committee)開始針對好萊塢展開肅清,欲清除具有共產或社會主義思想的人。明星演員被迫出賣親友、向美國宣示忠誠,但也有許多名人堅持捍衞言論自由、被迫入獄或被業界封殺,這就是著名的“好萊塢黑名單事件”(Hollywood Blacklist)。
在這次運動中,迪士尼上躥下跳、赤膊上陣,許多曾參與罷工的員工遭到了他的舉報。迪士尼將其中一名稱為俄國同情者,理由卻僅僅是他“沒有宗教信仰”並且經常去莫斯科藝術劇院……
迪士尼還指認了一位動畫師大衞·希爾伯曼——稱他是“罷工背後的大腦”,並補充説,“我相信他是一名共產黨員” 。
迪士尼不但授權FBI盡情使用公司的資源進行調查,還曾親自以迪士尼公司之名舉辦“FBI展覽”、向大眾推廣FBI的調查成果。

3
如果要説迪士尼思想的集大成者,那就得説是他的迪士尼世界項目了。
前面曾提到,在最近的文化戰爭中,迪士尼樂園被取消了“特別免税區”待遇。這個“特別免税區”不只是説迪士尼可以少交一部分的税,更是代表迪士尼在樂園以及周邊範圍內享有的一系列特權,比如自辦警察,自組相當於政府的管理委員會,自己立法……
可為什麼開一個主題樂園,迪士尼卻要向政府討要這些特權呢?尤其是自辦警察,自辦政府,增加了相當多的成本,純屬吃力不討好。

原因就是,迪士尼辦這個迪士尼世界,他的出發點並不是辦一個主題公園來掙錢,而是辦一個保守主義的法西斯烏托邦,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
明日世界計劃不是我們今天耳熟能詳的主題樂園,而是一座從未完工的明日之城,與納粹政府採納的法西斯政府模型並無不同。這是一個不允許貧民窟出現的地方,它應該包含一個雛形市政區、機場及工業園區。
這個計劃並沒有止步於此,而是一直在持續。迪士尼的願景是要打造出一個“能夠刺激美國公司勇於提出全新的城市生活理念的未來社區”。

迪士尼本人曾對這個計劃發下許諾:“這裏也不會有退休人員,每個人都要工作。”
**這種對忠誠勞動的要求不禁令人聯想起墨索里尼的意大利法西斯政府與納粹德國。**1930-1940年代的法西斯國家就是利用這種方式來集中土地、資源跟勞動力,生活在其中的人們無論資源與否必須持續不斷的勞動,然後把成果上交。
迪士尼沒打算篡奪公權力,他的算盤是利用工人的勞動力來創造自己的私家軍——編寫自己的法律並交由他私人的警察部隊去執行,這麼做就是要使明日世界成為美國的一個擁有主權又不受地方或聯邦政府管轄的微社會。
正如貝尼託・墨索里尼曾有言道:“法西斯主義實在更應該被恰當地稱為公司主義,因為它是國家與公司權力的結合。”

有大約四十名公民受僱於迪士尼樂園,該樂園每年要迎接三千萬名遊客。住在那兒的員工沒有工會,只有苛刻的標準與要求加上少得可憐的薪水,如果他們想要離職,那就會被趕出去。
與此同時,整個主題樂園都充斥着林林總總的贊助商,這本來應該能讓迪士尼有錢來給付和補償那些過勞又低薪的工人。**可是這些被遊客折騰得人仰馬翻的員工最終卻只能得到每小時9.22美元的報酬。**向低層員工支付更多的薪水顯然只會妨礙迪士尼王國從其忠誠崇拜者身上獲利。
如果一個僅僅為了利益不顧公平正義,既有像國家一樣的權威又有像公司一樣的自由的法人團體算不上是法西斯主義的話,那真的不知道它是什麼了。

如此對工人的待遇似乎還滲透了樂園本身。無論是迪士尼樂園還是迪士尼世界都素以密不透風的保密制度聞名,這令外界很難了解員工在據報的嚴格規則與要求之外究竟還受到如何的對待。
迪士尼本人在1966年一命嗚呼,他那一貫講求實際的三哥羅伊接手公司。迪士尼近乎反動透頂的明日世界空想被羅伊擱置,以後遍及世界的迪士尼樂園展現出的都是其樂融融的主題樂園場景,不再去實踐什麼保守主義烏托邦。
迪士尼與他的極端保守主義理想則在歷史中湮沒無聞,他留給後人的形象只是一個人畜無害的藝術大師。
儘管《白雪公主》與《睡美人》裏的公主、《獅子王》中的動物王國、《灰姑娘》對精英主義的追捧,依舊承接了保守主義者對精神樂園的幻想。《與森林共舞》在支持種族隔離的同時又對黑人和原住民的形象進行了刻板化定型,《木偶奇遇記》也常被解讀為對種族純潔的追求。

但今天的迪士尼公司通過一系列符合主流政治正確價值觀的行為,已經徹底抹去了與創始人觀念之間的政治聯繫,這當然會讓保守主義者非常不爽。
那句“沃爾特·迪士尼會對今天的迪士尼公司非常失望”確實不假,但這就相當一個老反動派看到曾經承載自己理想的主體居然公開站台“敵人”之後的悲鳴。
參考資料:
風傳媒:大夢想家還是反共暴君?迪士尼好萊塢創業
瑞安·貝特勒:仍舊影響着今日美國人生活的迪士尼法西斯歷史
克里斯·普雷賽恩斯:沃爾特·迪士尼將自己的員工列入“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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