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和萬柳少爺,都有一個光明的前途_風聞
Sir电影-Sir电影官方账号-01-07 08:30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眾號「Sir電影」(ID:dushetv)原創。
2023開年。
虛假的熱搜——

真實的熱搜——
閲讀4.6億。

沒有營銷,沒有明星,引發這場輿論風暴的“蝴蝶”,只是一個小小的定位地址——
萬柳書院。

很快。
這場不經意的露富引起的圍觀,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萬柳少爺的奴才們。
他們從圍觀,一腳陷進了被批判,被嘲諷,被教育的境地。
可這羣“奴才”,究竟得罪誰了?
Sir想不出來。
01
萬柳書院怎麼戳中了網友的high點?
這不僅是個地理座標,更指示出密集的頂級資源。
房價30萬一平,就讀於北京頂級名校101中學,附近就是清華北大。
視頻裏,還露出了傳言價值4.2億的齊白石真跡。
於是,一條平平無奇的變裝視頻,變成了“活捉野生財閥家的小兒子”現場。
比起偶像劇裏極盡鋪張的演繹。
這種一個字不提富,卻處處露富的真實案例,給了網友全新的震撼。
羨慕嫉妒恨已經説倦了,這屆網友直接一個滑跪——
“老奴!”
少爺,您看老奴栓在哪裏比較合適?

給這波熱搜烈火上添油的,還有女生手寫信。
“親愛的喻少”。
字裏行間,把這位少爺捧上了天。

萬柳少爺本來只是炫一炫他的籃球,意外收穫了“老奴”後援團。
轟動後的少爺誠惶誠恐,表示目前主要任務是學習,順手還安排把熱度降了。
少爺,終究是不要老奴了。

少爺離開。
評論入場。
這到底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這屆網友看見有錢人就上去自稱奴才。
“你們跪舔有錢人的樣子,真醜。”
“窮人給富人上供。”


奴才,人見人罵。
但真的沒人能理解這羣“賽博奴才”嗎?
02
當“奴才”成為了眾矢之的。
Sir不以為然。
你罵他們,他們做錯了什麼?
首先第一條罪:
拜金,媚富。
好像這件事的核心是錢,但其實又不盡然。
想想看,頂級富豪,上市公司老總,在網上也隨便能抓到,怎麼沒人衝上去説“老奴”?
雖然“馬爸爸”當年也叫得挺親熱,不過近幾年來口碑已經崩塌成了“黑心資本家”。

被大家忽略的一個要素是——
同齡人。
如果萬柳少爺不是同齡人,他不可能成為這次輿論風暴的中心。
這位只有16歲的少年,集合了眾多網友多方位的願望——
有錢。
好學校。
會打籃球。
185。
擱這疊buff是吧。

當你在罵這羣“奴才”的時候,他們其實也並不是見錢就跪。
他們只是在感嘆同齡人遙遠的差距,他們才覺得稱一句“奴才”,像是同學間的玩笑,不那麼的傷自尊。
損人與自損,是這屆00後互相識別的暗號和亞文化。
畢竟現在的哥們之間,人均父子相稱了。

再説第二條罪:
沒自尊。
奴才為了從主子那裏分一點殘羹冷炙,是可以沒骨頭、沒臉皮的。
可是Sir不知道為什麼要罵萬柳少爺的“奴才”。
他們得到過什麼實際好處嗎?
沒有。
他們真的認為在網上叫一聲少爺就能得到什麼嗎?
不會吧。
他們究竟傷害了什麼?
就算有,也僅僅是自己的自尊。

但一個人明明知道無利可圖,還要大聲地自稱“奴才”的時候,恰恰代表着一種做戲——
正如“老奴”。
顯然,這羣網友根本也不老。
要搞清楚的是。
自稱奴才和真·奴才,是兩回事。
是真奴才就不只是動口而已了。
只是精準對賽博奴才口誅筆伐,對那些實際上的奴才緘口不言。
是不是一種更深的奴性?
03
《東邪西毒》。
王家衞在這部古裝戲裏,幽怨訴説着現代都市人情感的羅網——
我知道如果你不想被別人拒絕
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

這句話,好像又不僅適用於愛情。
很多人開始教育起萬柳少爺的“奴才”:你們要自尊自愛,自立自強……
説得好像有人不知道一樣。
誰會不想要尊嚴嗎?
那羣自稱“奴才”的人,恰恰是出於自尊的在意——為了不讓人傷到自尊,我只能自嘲自貶,先下手為強了。
畢竟自己動手,還有得選,還好受點。
萬柳少爺的“奴才”,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
年輕人的自我矮化和外界的“教做人”,也一直並存。
你如果覺得奴才難聽。
還有一個更不堪入耳的古早網絡熱詞:
屌絲。
使用屌絲這個詞頻率最高的,是屌絲們自己。
在當時,讓上一個時代的“老炮兒”馮小剛看不過去了,大罵現年輕人是“自賤”。

後來,大家沒有停止過用面目可憎的詞彙,來形容被生活操弄得面目可憎的自己。
買上了房子。
成為“房奴”。
入了股市。
成為“韭菜”。
到了這幾年,“打工人”興起,一些人甚至自稱是“老鼠人”。

去年,一項神秘的活動在校園裏興起,學生沒有目的,沒有語言,在操場爬行。
他們本是“天之驕子”,為什麼卻自願當“狗”?

Sir不能解釋這些現象確切原因是什麼。
因為Sir難以切身體會,那種完全不同了的大學生活。
過去三年的大學生,可能也無法想象Sir的大學是怎麼過的——
校門隨時都可以出;週末可以到別的城市旅行;為了見異地戀的女友,翹一兩天課也是可以的;坐公交車,到別的大學聽自己感興趣的課,聽別的老師的講座;沒有上過在線網課,社團活動忙不過來,暑假可以去很遠的地方做社會實踐……
他們也難以向以後的人解釋,他們是怎麼過來的。
年輕人體會着被剝奪、被壓抑。
也無法傾訴和表達。
當現實無法逾越,人需要找到防禦姿態,需要找到情緒的出口。
你能説喪是年輕人的自我放棄嗎?
當社會無法給出一個積極的許諾,至少應該保留一個選擇喪的權利吧。
同樣。
有人或許會對“奴才”喝一聲:站直了,別趴下!
可是。
沒有人不想挺直腰板。
放下身段,只是為了如果註定要摔向地面,至少不要摔得那麼痛。
在萬柳少爺身上。
他們感受着世界的參差,同齡人天壤之別的起跑線,他們的價值秩序失調了。
如何面對這種失調?
他們沒有選擇仇富。
沒有選擇強裝鎮定。
而是選擇了最卑微的,自嘲。
難道他們就不能做到不卑不亢嗎?
可以,這也很容易。
翻開字典就Sir就能給你一個現成的——
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李萍進了中等技術學校;我在百貨公司當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新華字典》1998年修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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