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永浩的錘與被錘_風聞

文 | 佘宗明

這個世界，不缺成功的企業家，但缺妙人。

所以羅永浩永遠是話題人物。

你很難用單一評價體系去評判他。

他有時真誠得不像是當代人。

他有時混不吝得像是國外某些企業家。

在中國輿論場內，他的口碑幾乎不可避免地嚴重兩極化。

喜歡他的人，對他經常是推崇至極：誰能拒絕一個死磕星巴克大杯咖啡就是中杯的“指路明燈”呢？

討厭他的人，對他則總是不以為然：不就是個販賣情懷的大忽悠麼，也值得被這麼多人頂禮膜拜？

但，偶爾也會有死忠粉倒戈。

這兩天，就有昔日“錘鐵”掄起鐵錘，直接錘向了羅永浩。

01

1月7日凌晨，曾誇讚羅永浩是中國版喬布斯的錘子科技投資人、紫輝創投創始人鄭剛，突然發文怒斥羅永浩。

他列舉了4點情況，直指羅永浩不厚道：

1，創辦錘子時，三年不開股東會，此舉不合公司法；

2，勢利眼，跪舔美元基金（還順勢Cue到了峯瑞資本李豐、經緯中國張穎等人）；

3，新創辦的AR公司直接丟協議給原投資人，以“補償”為名讓他們放棄錘子科技的回購權。

4，玩信息不對稱，用“所有人都簽了，就你沒簽”欺騙原來那些投資人。

▲錘子科技投資人鄭剛列出羅永浩的「N宗罪」。

鄭剛還埋汰起了羅永浩的為人：

當年為了進新東方萬字自薦，離開後卻又嘲笑恩人俞敏洪——意思是他不懂感恩；

做錘子手機時，跟着小米做千元機，後來把錘子作死——意思是他沒有戰略眼光；

直播帶貨時，“那些買他產品的估計也是私下看不起”——意即他瞧不起消費者；

從來不懂財富和成功怎樣來的，永遠一副清高但又需要錢的人的心態——意即他冷落了（人民幣基金）投資人。

歷數羅永浩的N宗罪，鄭剛稱，將聯合其他投資人對錘子科技發起回購。

聽到這番指控，一般人都會被李誠儒點中穴，也就是如芒刺背、如坐針氈、如鯁在喉。

到了中午，羅永浩對此做出了回應，稱鄭剛的斥責是“嚴重失實的、高度情緒化的發泄文字”，還主要提到幾點：

錘子科技2019年至2021年每年都開了股東會，只是每次議程都很短；

不存在跪舔之事，只是感謝經緯中國的張穎等人對他救急又救窮；

對上個創業項目失敗後的補償，本質上是因為不尋常的情感和道義，而不是通行的法理和邏輯。

▲羅永浩回應鄭剛。

但鄭剛並不買賬，繼續批駁：

2022年整年沒開股東會，2021年那次也算？

你看到不開心的話題幾次退股東羣，得體嗎？

你那哪是道義補償，分明是拿少量新公司股權來要挾投資人放棄回購權。

一通口水仗下來，熱搜詞條切換都跟不上事態進展了。

那，羅永浩要大翻車了嗎？

我的判斷是：

在粉路黑層次分明的情況下，這勢必會帶動不少人轉黑。但羅永浩的“現實扭曲力場”，也會帶來反轉效果。

02

什麼是現實扭曲力場？

《喬布斯傳》裏的這段話，就是最好的註解——“有他在的時候，現實都是可塑的，他能讓任何人相信幾乎任何事情。”所謂扭曲，不是倒黑為白，而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這最開始被用來形容喬布斯。

在喬布斯式現實扭曲力場下，畫風往往是：他在吹牛，你知道他在吹牛，他知道你知道他在吹牛，可他愣是憑着強大的“扭曲力”，讓你相信他是真牛，他能將吹過的牛逼全都兑現，最終從妄人到封神。

這看似憑依的是三寸不爛之舌，實則是靠願力。

現實扭曲力場往往跟幾個詞連在一起：死磕派，偏執狂，極致追求，理想主義……

而羅永浩骨子裏住了個喬布斯。

他會自詡“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做手機的人是喬布斯，但是他死了，我感覺這個重任落在了我肩上”，自許 “從精神和方法論上都真正繼承了喬布斯衣缽的唯一傳人”，自吹“錘子T2就是全球第二好用的智能手機”，自稱“沒有放棄收購蘋果公司的決心”。

以至於他連喬布斯的欽定接班人、曾把蘋果帶到3萬億美元市值的庫克，都沒太放在眼裏。

很多人會説：羅永浩跟喬布斯之間，還差了N個庫克。喬布斯用iPhone重新定義了手機，羅永浩重新定義的只有“重新定義”本身。

但你不得不説，在現實扭曲力場上，羅永浩確實稱得上喬布斯的嫡系門徒。

▲羅永浩骨子裏住了個喬布斯。

喬布斯曾藉由《think different》告訴世人：“只有那些瘋狂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世界的人，才能真正地改變世界。”

羅永浩也説：“每一個生命來到世間，都註定改變世界。”

在錘子新品發佈會上，羅永浩三句一個“顛覆”，五句一個“跨時代”，差點就讓人信了，直到他介紹堅果手機TNT電子表格功能有多牛多牛時連續兩次操作失敗，抑或是直到人們拿到錘子手機之後。

羅永浩的確沒能像喬布斯那樣，用一款革命性產品撬動人類社會的一場歷史性變革。

但在改造世界的雄心上，在異於常人的執拗上，誰也沒法小覷羅永浩。

用常人思維去解讀羅永浩，很難理解他。

你説他生命不止折騰不休。

他説：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你説他心比天高、運比紙薄。

他説：不被嘲笑的願望是不值得去實現的。

你説：“行業冥燈”“風口殺手”還在這狡辯？

他説：這個説法我是完全不能同意，它更多隻是一個時間上的巧合。

你剛要繼續説，他又補充道：我沒有做啥啥失敗……每個成功的企業家，都有一連串的失敗記錄。如果不是因為欠了別人的債，我創業永遠不會把賺錢當成第1位的考量。為社會創造價值，把世界變得更好，推動人類進步……只有這一類的東西，才能給我持續的、長期的激勵，才能支撐我每天工作 15 個小時。

價值高度上去了，你沉默了。

可以説，羅永浩的現實扭曲力場，也是他的錘子——能錘破那些低估、看輕與嘲諷。

03

現實扭曲力場的自帶註腳，不是成功，而是跌倒了還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地爬起來。

羅永浩做過很多事，包括但不限於：

篩沙子、擺書攤、做期貨、（在韓國）賣壯陽藥、做英語老師、創牛博網、開培訓學校、創辦錘子、做過空氣淨化器、推出子彈短信、涉足電子煙、直播帶貨、AR創業。

他失敗了N次，但站起了N+1次。

許多人在他的履歷上，看到了一部《激戰》，很燃很熱血。

有些人説，羅永浩販賣情懷，靠的是那張盛產金句的嘴。

這是誤解。真要比起嘴功，羅永浩未必能排上號。

很多人被老羅圈粉，真實原因是：老羅有時像孤勇者，在現實的沙塵暴面前一再爬起。

人們身子在被毒打中蜷縮，心卻向着倔強的那一邊。

老羅在不斷的跌倒又爬起中，代償了不少人未了的心結。

某種程度上，他是很多活在套子裏的人YY中的“世另我”：野性生長，生而開闊。

情懷被説上一萬遍，不如躬行三五遍。

因此老羅踏進直播間時，一堆直男會下單——總得為信仰充點值，讓情懷溢溢價不是？

一如做投資的友人雅鏇所説的：

看着頭髮日漸稀疏的老羅，粉絲們總是忍不住產生無限悲情的憐惜。

在直男粉看來，老羅叛逆、彪悍、無知無畏，是過去和正在成長中的自己。憐惜老羅，是直男的一次精神朝聖。

只要老羅還在，青春的荷爾蒙就永遠沸騰。

▲羅永浩此前曾因説錯品牌名字，在直播間鞠躬道歉。

跟很多連續創業者心心念唸的是登頂財富金字塔尖不一樣，羅永浩説他“創業永遠不會把賺錢當成第1位的考量”，並非自立牌坊。

他創牛博網，不是為了掙錢。

他開培訓學校後將它關了，是因為那隻能掙錢。

他在2年多時間上演“真還傳”後，從直播間轉到AR行業，似乎也是為了那顆改變世界的心。

沒錯，他是賣過壯陽藥、做過電子煙。

但他的那位黃姓朋友也給出瞭解釋：“他掙錢的動機也簡單也很離奇：讓他內心最糾結痛苦的，不是夢想破滅、英雄變騙子、懟天懟地的妄人變縮頭烏龜之類的問題，而是清理盤點資產負債時，他才得知被他們欠了款項的很多小供貨商狀況很可憐。”

改用劉潤老師的話説，掙錢是很多人的夢想，但那只是老羅通往夢想所需的盤纏。

04

在羅永浩被鄭剛怒斥之後，知名戰略顧問周掌櫃在朋友圈寫道：

自始至終，從來沒看好過羅永浩做科技消費電子。一是手機行業的五星巨頭已經相當強大，二是永遠不要相信痴迷聚光燈的人能做好實業。實業很苦，需要極度冷靜，自我造神説明還是依賴流量的角色。

我認同一半。

作為初代網紅的羅永浩，確實挺享受被聚光燈打照：他蹦躂在社交平台、出現在直播間、現身在脱口秀大會……活躍得不像實幹派。

這不全是因為消費電子產品要To C，羅永浩有些時候的大嘴還會成為錘子品牌的“負資產”。

説他身上有相聲演員的一面，絕不是黑他。

▲羅永浩曾在《脱口秀大會》擔任領笑員。

但他未必是自我造神。

真要造神，就不該過多地出現在聚光燈下。造神得有神秘感。

他圈流量，也不單是為了流量變現而去。

走靠“祖傳100萬”四處蹦躂、憑着炒作對韭當割的孫宇晨那條路子，來錢不是更快？

在我看來，羅永浩想要的，更多的是公共感，這需要用在場感去換取。

流量與雄心，以異乎尋常的結合凝結在他的多面個性中。

這也是他創業數次受挫後，仍能獲得投資人青睞的原因。

有的人説：投資人投他，不就是以為他在飯桌上提供的情緒價值嗎？

投資人專業能力倒在一張嘴上，當然是常有之事。

但某些精明的投資人，也自有考量。

有人總結，投資人“ 50％看重的是方向， 50％看重的是創業者跟這個時代的匹配”。

但投資羅永浩做AR的人，沒準50%看重的是他身上的流量價值——那就折抵好幾個億；另外50%看重的是他的雄心以及不服輸的勁頭。

羅永浩自己就説：當航海時代來的時候，除非運氣不好、遇到颱風船沉了，否則只要有執行力，有冒險精神往那個方向去的，很多都是有斬獲的。

比起相信失敗過1次的人第2次能成功，大家會更相信失敗過8次成功過1次的人會再成功。

05

羅永浩曾經很多次被罵過嘲諷過。

他有時會直接懟過去，有時會選擇無視。

但比起以往的許多罵聲，這次鄭剛的“炮轟”，顯然會讓他更膈應。

因為在鐵粉那，羅永浩有着極強的個人魅力。

這股魅力，跟他的不圓滑不虛偽有關——歸結於一個詞就是厚道。

他直播帶貨翻車了，一個字：認。假一賠十，毫不含糊。

他欠了一大屁股債，卻沒有賈躍亭化，而是上演“真還傳”。

他的那些語錄，也跟很多老闆的PUA型雞血有別。

這些都讓羅永浩獲得了“厚道犒賞”。

可鄭剛對準的靶心上，就寫着幾個大字：羅永浩不厚道。

這場背刺，無異於錘子重重落下。

在後真相時代，二人的“作文”裏有太多各執一詞，除了引發以人脈和人氣為界的站隊，沒有多少營養。

核心問題大概還在於，投資人回購權對應的利益糾葛。

按羅永浩的邏輯，投資本就是押注，錘子科技失敗就是投資失利，自己創立的新公司送上少量股權，是道義補償。

可按鄭剛的説法，新公司股權贈送跟道義無關，目的是為了讓原投資人放棄錘子科技回購權，這就是想用小錢“賴”掉大債。

▲圖中左一為羅永浩，右一為鄭剛。

爭議關鍵就在“回購權”。

投資人回購權的本質，就是讓創始人無限連帶責任制去彌補“有限責任公司”的不兜底，通過給創始人責任加碼來降低投資人的投資風險。常見形式就是對賭。

説具體些，就是你的公司要是沒達到預期業績目標，我們作為投資人，可以要求你按一定價格或約定利息回購我的股票。

許多創業者都不願意接受這類條款，畢竟這樣一來，創業失敗了可能得賣房賣車、讓自身深陷債務黑洞。羅永浩就曾吐槽，這是流氓協議。

但缺錢之下，那些創業者本就找錢難，急着用錢去解燃眉之急，也顧不上那麼多。到了後來，創業失敗，那些投資人手裏的要求回購權，就堪稱核按鈕式的存在。

羅永浩之前的“真還傳”，還的是供應商的，不包括回購所需的。

現在的情況大致是：

羅永浩覺得，投資有風險，本就不該還你們的投資款。

鄭剛覺得，投資合同裏的回購條款就在那，你還想拿點小錢就讓我們放棄回購權？

鑑於圍繞回購權合理性的爭議由來已久，跟羅永浩共情的與支持鄭剛認為該守契約精神的人，想必也會各踞一端。

羅永浩若無法妥善解決此次紛爭，恐怕“真還傳”後的“難還傳”還會上演，將他壓倒——那可不只是6個億。

06

羅永浩是商業的，又不全是商業的。

但無論如何，他得直面眼前這一攤子事。

改變世界之前，他得先把眼前的逆境給改變了。

錘與被錘，劃定着羅永浩的上下限。

羅永浩想要“浩”——志向浩大的浩。

可桎梏就擺在他面前。就看他能否掙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