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説他要絕後,和尚讓他填張表,小郎中因此影響後世幾百年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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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碰到了一個算命先生,他搖頭晃腦地把你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都給算出來了,還説你這輩子活不過53歲,更要命的是你這輩子將無嗣。你信不信?反正歷史上還真有人信了。但是後來這個人又碰見了一個和尚,和尚對他説:你信算命的咋不信我佛呢?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小夥子好好幹,會有兒子的,這個人又信了。他叫袁黃,或許你會覺得很陌生,但他的號你肯定聽説過:了凡。著名的《了凡四訓》就是他寫的。
一、全家的希望
袁黃自打出生就肩負家族的希望,他們家渴望袁黃的出生已經等了足足三代上百年了。在袁黃太爺爺袁順那一代,大明王朝發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其實這事説小也就是個家庭糾紛:燕王朱棣起兵造他侄子的反,史稱“靖難之役”。
個人身處這場紛爭之中,就像一場賭博一樣最怕下錯注,很不幸的是袁順就是下錯的那個。因為他是朱允炆的鐵桿支持者,靖難之役結束後他不得不攜家逃離了老家嘉善,這一逃就逃到了南直隸的吳江縣。

靖難之役
這一逃讓整個袁家元氣大傷,不僅財產損失過半,而且袁家還上了朱棣的黑名單,雖然説朱棣的屠刀最終沒有降臨到袁家頭上,但是袁家三代就此失去了科舉資格。古代分士、農、工、商四民,袁家既然當不了官,又不肯屈居後三者,於是便選擇了從醫。袁順的兒子袁顥這樣解釋道:“今擇術於諸藝中,惟醫近仁。習之可以資生而養家,可以施惠而濟眾。”
自此袁家三代便幹起了行醫的行當,但他們明顯並沒有放棄仕途,而是將行醫看作了一種投資。《易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袁家奉行前者,他們認為袁家只要三代懸壺濟世,積下的陰德足以廕庇後代。
袁黃恰恰是這個家族的第四代人,按照明朝科舉的規定,參加科舉考試的人必須説明自己的祖上三代,看看裏面有沒有人上過朝廷的黑名單。130年的等待終於讓袁家等來了崛起的契機。袁黃從小學習舉業,但是不巧的是還沒等他參加科舉考試他的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對袁黃説:“(學醫)謂可以養生,可以濟人。但習一藝以成名,爾父之夙心也。”就是希望袁黃可以接手家族產業,繼續當個醫生,而不是去科舉。袁黃答應了,可是後來他雲遊北京慈雲寺時,碰見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出現改變了他的命運。

北京慈雲寺
二、算命的與和尚
這日,袁黃正在北京慈雲寺閒逛,在寺內他碰見一個算命先生,袁黃説算命先生“修髯偉貌,飄飄若仙”,頗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袁黃對他十分敬重。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明年就要科舉考試了,這個讀書人怎麼還在這裏遊手好閒,於是算命先生對袁黃説:“你咋不回去讀書呢?”袁黃具實以告,算命先生接着突然説道:“吾姓孔,雲南人也,得邵子皇極正傳,數該傳汝,故萬里相尋,有何處可棲止?”這位孔先生此話和《功夫》中那句:我看你骨骼精奇云云意思相同,關鍵是袁黃他還真信了。

影視劇中孔先生與袁黃相遇
袁黃將孔先生帶回家,袁黃的母親起初對這個算命先生並不相信,但等孔先生精確地預測了一些事情之後,袁黃和他的母親也不得不信了。孔先生勸袁黃繼續參加科舉考試,還精準地預言了他參加科舉考試的成績。1550年,袁黃以第九名的成績取得了生員資格,而這一切都在孔先生的掌握之中。
按理説家裏面有這麼一位老神仙應該高興才對,但孔先生接下來的話卻讓袁黃煩惱無比,孔先生預言袁黃將於53歲死去並且還沒有後代。袁黃此時早就對孔先生深信不疑,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他在自己的文章《立命篇》中這樣形容自己:“予因此益信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整個就是一個佛系少年,無慾無求了。
袁黃就這樣佛系地過了好幾年,直到他在棲霞山遇見了一個叫雲谷的和尚。雲谷和袁黃是老鄉,都來自嘉善縣,當時的雲谷是禪宗教義的先驅之一,很多人都慕名而來拜訪雲谷。袁黃此時已經是佛系無比了,他和雲谷兩個人就這樣在一間房間裏面對坐三天三夜,就連雲谷都很驚奇:“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只為妄念相繼耳,汝坐三日,不見起一妄念。”

雲谷和袁黃對坐
雲谷很好奇袁黃是怎麼辦到的,沒想到袁黃卻説孔先生都給我安排得妥妥的了,我也沒啥好妄想的。雲谷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説自己看走了眼,原來你也只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袁黃追問何故?兩人就開啓了一段很有意思的對話。
袁黃:“然則數可逃乎?(難道命數可以改變嗎?)”
雲谷:“我教典中説求功名,得功名;求富貴,得富貴;求男女,得男女;求長壽,得長壽。(我佛説有求必應,你為啥不求?)”
雲谷接着説孔先生給你算的人生怎麼樣,袁黃具實以告。雲谷接着又問,你覺得這個人生是你應得的嗎?袁黃很謙虛地説出了自己的一大堆缺點,最後得出:這當然是我應得的。
袁黃的佛系讓雲谷坐不住了,他引經據典駁斥這種宿命論,指出一個人的命運完全是可以通過本人改變的。怎麼改呢?雲谷説:“汝既知非,將向來不登科第、及不生子之相,盡情改刷,務要積德……力行善事,多積陰德,此自己所作之福也,安得而不受享乎?”簡單來説,雲谷就是要袁黃多做善事,多積陰德,這樣自己的命運就完全可以被改變了。
袁黃悟了嗎?在雲谷的雄辯面前,袁黃“予偉其言,拜而受教”,還發誓“行善事三千條,以報天地祖宗之德”。雲谷見袁黃開悟得這麼快,於是便掏出一樣東西傳授給了袁黃,是什麼呢?這是一本功過格,就是這本功過格讓袁黃的後半生深信不疑,雖然這本書就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但也讓他捲入了一場更大的爭執當中。

功過格
三、功過格
在12世紀的中國,一本《太上感應篇》的書逐漸在社會小範圍內傳播開來,緊接着這本書的姊妹篇《太微仙君功過格》也被人創造出來。這兩本中國古代最早的善書和功過格,開啓了一個對後世影響深遠的體系,這個體系建立在一種超自然力量的基礎之上,讓人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報應,行善便可得到獎勵,行惡就會受到懲罰。《太上感應篇》奠定的是這個體系的理論基礎,而《功過格》提出的是具體的操作方法,也就是讓人們把自己做的善事與惡事統統記下,每一件事都對應着相應的加分和減分項,通過這種量化的計算方式,人們就能明白自己到底是受到獎勵還是懲罰。
善書在誕生後的好幾個世紀裏並不是十分流行,直到袁黃遇上了雲谷,雲谷的一番話讓袁黃徹底拋棄了過往的宿命觀,讓他相信只要多行善事,自己就會得到上天的回報,而在這個過程中袁黃所使用的就是《功過格》。
自從遇見雲谷之後,袁黃就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渾渾噩噩的佛系少年了,而是“終日兢兢”,就算是一個人躲在暗室裏,也怕自己的行為會惹鬼神不開心。兢兢業業的同時,袁黃也開始履行自己的承諾,開始完成自己“三千善”的小目標,袁黃每做一件善事都會在《功過格》上記上一筆,上到施救貧窮人家,下到放生,有時袁黃一天會記上幾十筆善事。十幾年後,他的三千件善事終於做完了,湊巧的是,沒多久他的兒子出生了。

袁黃與其兒子
孔先生的魔咒被徹底打破,這更讓袁黃相信是因為自己做的善事讓他得到了上天的回報。袁黃最終活到了70多歲,他不僅得了兒子,還高中進士。在袁黃的後半生裏,他更加積極地做善事,他在完成三千善事的承諾之後繼續朝着一萬善事的小目標前進,並且他也積極地推廣功過格這種計算善事的行為。在袁黃和雲谷的努力下,功過格在更大的範圍內推廣開來,當時心學流派之一的泰州學派就十分推崇功過格這種方式。
袁黃最大的貢獻不僅在於他身體力行,使世人相信功過格這種體系真的有用,他也在無形之中向世人宣告:人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後天行善改變自己的命運。換句比較中二的話來説那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並且通過行善也完全可以滿足自己想要的物質利益,因為冥冥之中的那股超自然力量會獎勵你的善事。

袁黃紀念館中的袁黃塑像
與原始的《太上感應篇》所宣稱的相比,袁黃和雲谷所宣稱的功過格體系有明顯的不同。《太上感應篇》和《太微仙君格》雖然也宣揚做善事可以得到回報,但這種回報明顯帶有宗教色彩,即承諾讓人得道成仙,是獎勵人們的來世的。但是袁黃等人所宣傳的功過格中的回報卻是中舉、生子甚至是發財等等,明顯帶有強烈的世俗色彩,所強調的是人的今生。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樣粗淺易懂的道理似乎並不需要解釋,但是袁黃通過《功過格》計算善行的方式遭到劉宗周、張履祥等人的強烈反對,他們反對《功過格》的理由有很多,最重要的是他們認為人們行善只能出乎本心,怎麼能夠將行善和追逐私利扯上聯繫呢?劉宗周等人擔心這種出於私人利益的行善會讓世人變得更加虛偽,而真正的君子做善事是完全不計後果的。
在這種批判聲中,《功過格》卻沒有銷聲匿跡,反而在之後的17、18世紀更加流行起來。17、18世紀的中國社會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奴僕抗爭不斷,商品經濟發展,社會道德日益敗壞,讓越來越多的社會精英感受到了傳統的社會秩序遭到了挑戰,這可把這些社會精英給愁的啊。
為了應對這種挑戰,功過格這種勸人行善的形式受到了廣泛的歡迎。社會上出現了形式多樣且規定浩繁的功過格,甚至出現了針對不同身份的規定。但17、18世紀的功過格明顯和袁黃所倡導的那種功過格有所區別,袁黃所倡導的功過格宣揚的是個人可以通過行善而去追逐個人利益,但是17、18世紀社會精英們所創造出來的功過格明顯有一種想要重整社會秩序的目的。
換句話説,17、18世紀的功過格野心更大。例如當時的社會上主僕關係緊張,奴僕的起義抗爭不斷,社會精英們便事無鉅細地在功過格中規定了主人和奴僕的行為準則,企圖用這種方式來夯實日益崩塌的社會秩序。
但是無論是最初的《太上感應篇》,還是袁黃宣傳的《功過格》,抑或是17、18世紀流傳甚廣的《功過格》,其共用的都是同一個理論基礎,即報應體系。《易經》中所寫的那句“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是這種報應體系的最好詮釋,而這種善書在經過社會精英的推廣之後日益深入民間,在普通大眾中流傳開來。直到現在,很多老人家的書櫃中依然藏着類似《太上感應篇》的善書,而那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更是膾炙人口。

太上感應篇圖説
文史君説
袁黃的一生極具戲劇性,家族的衰微讓他肩負着家族重任,原本佛系的他在遇見雲谷使用《功過格》之後走上了一條別樣的逆襲之路。在更大的意義上來説,《功過格》這種形式的善書從誕生以來一直在不斷地嬗變。袁黃為《功過格》這種行善方法的推廣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給予了世人在行善的同時追逐私利的合法性,儘管後世的儒者對此多有批判,但在17、18世紀社會秩序崩塌面前,《功過格》這種帶有功利性的行善方式受到了普遍的歡迎。
參考文獻
袁黃:《袁了凡文集》,線裝書局,2006年。
包筠雅:《功過格——明清時期的社會變遷與道德秩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
(作者:浩然文史·景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