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卡錫選了15輪才當上眾議長,我專門問了幾個美國人怎麼看_風聞
记者韩鹏-中国驻美记者-01-08 07:12
麥卡錫選了15輪終於當上眾議長,這麼丟人,我專門問了幾個美國人怎麼看!
要真話,大白話,大實話,不是漂亮話。
但既然咱想問出真話,我就得放低姿態,“不恥下問”。要是直接問:“嘿夥計,我是中國記者,你們麥卡錫,為啥選了15輪,出盡了洋相,百年一遇?”那美國人可能就扎心了,生氣了,不回答了。因為這幾年我能明顯感覺到,美國人已經沒有以前的“制度自信”了。
所以,我就以外國人請教的口吻,問了些問題。美國人的回答很有意思,一開始差點跟我急了,中間説的都是表象,但越往後越直擊靈魂。
我問:“哎哥們,你們的國會制度,非常複雜。我們從中學政治課就學過三權分立的知識點。不過放到今天的現實中,我還是看不太懂。我作為一個小編,連記住400多眾議員的名字和長相都難。所以麥卡錫這事,到底來龍去脈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美國人一聽,來興趣了。但他先反問我:“你能否先跟我説説,中國人怎麼看麥卡錫這事?別跟我説外交部的官話,我也跟你一樣,要聽普通人的真心話。”
我一想,既然咱想問人家的真心話,那咱也要實事求是、誠實溝通,不能騙人家。
於是我就説:“其實吧,大部分中國人,並不知道麥卡錫是誰。比如我媽,她只知道去年美國有個老太太叫佩洛西,當眾議長,三號人物,竟然竄訪台灣!那天大半夜的,把我媽氣壞了。然後,佩洛西下去了,新議長還沒當上,竟然又叫囂要竄台,於是我媽就恨上新議長了。但這幾天聽説,新議長居然選不出來了,投了好多輪票,出盡了洋相,百年一遇。所以我媽覺得,這事非常amusing(搞笑)。至於我們外交部怎麼説,我媽覺得,反正她也不懂麥卡錫是誰、眾議長是幹啥的,外交部的人肯定比她懂,所以外交部的話,一準沒錯,她舉雙手贊成。我想給我媽細講,她也懶得聽。”
我還沒説完,美國人就急了,説“選15輪那也是民主實踐”,blah blah blah,估計是被我那句“amusing”給氣到了,但我説的是實話呀。
於是我趕緊説:“哎,我媽就一吃瓜羣眾,別跟她計較,外交部水平比我媽高多了,説尊重美國人民的選擇、不干涉內政、希望美國也不要干涉別國內政。這話代表全體中國人的看法,包括我和我媽!好了,我還是需要請教你,多數黨領袖一直當不上眾議長,上次發生還是1923年。【麥卡錫到底得罪誰了?他有什麼政策,導致這麼多人百年一遇地反對他當議長?】”
美國人情緒穩定了些,説:“跟你説實話,今年反對者反對的,不是麥卡錫。任何人想當議長,反對者都會跳出來反對。這才是這件事最可悲的地方。政策上的不同意見,都是遮掩。真正的不同意見,根本就不是關係到國家利益的政策,而是關係到議員自己手裏的個人權力——反對者提的很多要求,都是在國會決策的一些具體關節上,給自己更大權力!比如,反對者要實現‘一票否決權’,只要有一個議員站出來,就能提出罷免眾議長的動議,也就是説一個刺頭髮難,就夠議長受的;再比如,反對者要求,任何法案拿去投票前,必須有72小時審查時間,這就給議員們增加了幕後交易的時間和空間;再比如,國會的‘規則委員會’,必須加入某些黨團的更多人,這樣他們就能進一步掌握規則制定權、制定對自己有利的規則了。現在,投了15輪,麥卡錫終於當上了,但是我説的這幾項,麥卡錫全都妥協了,眾議長的權力,已被嚴重削弱。“
我問:“可是,議員們這種想通過綁架議長人選、來獲得更大權力的衝動,應該一直都有吧。那為什麼以前沒出事,今年卻出了百年一遇的尷尬事?”
他説:“這是因為共和黨在去年11月的中期選舉中,表現得很拉胯,雖然控制了眾議院,但比分非常小——眾議院一共435個席位,共和黨才搞定222個,民主黨213個。説好的‘紅色浪潮’,沒出現。但是,如果麥卡錫想當上眾議長,必須拿到218票才行。現在黨爭激烈,民主黨的人肯定不會選共和黨,所以麥卡錫必須讓222個共和黨議員中218個人都投他一票。這個容錯率,實在太低了,只要有4人不聽話,麥卡錫就當不上。所以麥卡錫一開始只拿到了212票,後來還一度越投越少,變成了210票。”
我問:“可是,多數黨小比分拿下眾議院,往年也出現過多次吧。那為什麼以前沒出事,今年卻出了百年一遇的尷尬事?”
他説:“因為今年共和黨裏有個黨團,叫‘自由黨團’。你也不用管它的名字,跟‘自由’無關,起名字只是圖個吉利。這個黨團裏有20來個議員,他們的政策非常極端,還非常抱團。剛才説了,麥卡錫只有4票的容錯率,這一下冒出來20多個抱團的人,反對麥卡錫,所以除非麥卡錫做出巨大讓步,否則肯定搞不定。於是,最終結果你也看到了,前面我説的‘一票否決’的罷免議長動議、72小時法案審查權、讓‘自由黨團’進入‘規則委員會’,麥卡錫全盤接受了。”
我問:“可是,像這樣的黨團,你們眾議院應該有很多吧,他們想通過綁架眾議長人選、來實現一些目的的衝動,應該一直都存在。那為什麼以前沒出事,今年卻出了百年一遇的尷尬事?”
他説:“兩個原因。一是我們的政治比以前變得更極端了,以前出現一兩個極端的議員,主張一些奇葩的政策,其他議員都會覺得他們是神經病,不搭理,可現在極端的議員一多,就逐漸變得顯眼了,他們能在國會里找到彼此,於是就容易抱團。二是前幾年佩洛西當議長,她82歲,是個老牌玩家,手裏資源多、人脈廣、套路深,雖然她在時就已經面臨極端議員抱團的情況了,但她拉票時,可以動用各種陰謀陽謀,擊破議員的抱團。陽謀呢,包括拉攏抱團議員中的一部分人,給他們批一筆款子,讓他回老家的選區修條路、蓋個工廠之類,這幾人一琢磨,老家就業漲了,選民高興了,自己就能繼續當議員,於是這個抱團就被攻破了。陰謀呢,咱看不見,但肯定有,可以參考《紙牌屋》裏Underwood乾的事。現在,麥卡錫57歲,估計他還沒那麼多手腕,去搞定越來越極端的抱團黨團。而且不僅是麥卡錫,以後的議長,恐怕只會越來越難當。”
我問:“可是,為什麼議員都變得那麼極端、政策那麼奇葩了?既然連你都覺得極端議員是神經病,那如果現在出現一個明白人,走中間路線,拿出理性的政策去競選,那選民是不是肯定選他呀?至少你會選他吧?難道除了你以外,其他美國人都是傻子,非要選極端的人當議員?”
他説:“沒有人是傻子,但大家都很失望!明白人我們都選過,但他們都嘴上承諾了好政策,進了國會後,就把競選承諾忘了,一件也不兑現。憑良心説,我知道,不是每個不兑現承諾的議員,都是騙選民的壞蛋,而是他們在如今的政治生態中,有再多理性的好政策、走中間路線的好理想,都敵不過華盛頓亂七八糟的官場生態、以及華爾街的金主們對他們的各種鉗制。也就是説,即使你選個明白人,他也幹不成一件靠譜的事!議員你不熟悉,我就不舉例了,就説奧巴馬總統的例子吧,他當年説的話,都挺靠譜吧?可是他説‘我們需要改變’,卻最終什麼都沒變;他説‘金融危機中既要救華爾街,也要救人民的街’,但最後他的政策帶來的結果卻是中產人數嚴重萎縮、華爾街越來越肥。原因不一定是他不努力,而是他敵不過黨派政治和金主爸爸。所以,既然我選誰都無法給我做成事,那我就乾脆選個‘嘴替’,替我去國會里罵人——帶不來經濟價值,至少滿足我的情緒價值。這就是為什麼選民選出來的人,越來越極端。既然他們都沒法讓人給我家門口修路,那就選個會罵人的人,替我去國會罵修路的人。”
我問:“是選民的長期失望,導致美國政治兩極化。我聽你講,也學習了美國一線的真實聲音。所以,麥卡錫選了多少輪才當上眾議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15輪的投票拉扯過程,似乎與選民的根本利益並無直接關聯,完全是幾個議員之間個人權力大小的討價還價。這算哪門子民主?”
他説:“是的。如果他們這15輪,都是因為關係到美國國家和民眾利益的問題而反覆投票,我也會積極發聲、積極參與,但現在我只覺得很丟人。這是美國的尷尬,這確實一點也不amusing(搞笑)。”
下面這段話我沒對美國朋友説,不然就友盡了:我小時候,我媽帶我去買衣服,經常跟店家討價還價很長時間,大戰15回合,中間好幾次似乎要談崩了,説不買了,走了走了,折騰得非常激烈!至於我媽最終到底會不會買這件衣服、以什麼價格來買?呵呵!在這15輪激戰過程中,如果任何經濟學家、心理學家,試圖以專業理論分析、預測,都會因為信息爆炸而吐血身亡——他們能預測經濟大盤、企業數據,卻預測不了我媽的決定。但是,任何走過路過的吃瓜羣眾,都會覺得有點amusing,只有我覺得太丟人了,快回家吧。
我媽自知水平沒有外交部高,但眾議長這15輪投票的拉扯,水平似乎也不比我媽高多少。如果這就是美式民主,那麼經過麥卡錫這15輪折騰,這“燈塔”連最後一點餘暉的渣都不剩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