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送一天損失五六百,騎手、快遞員不能陽_風聞
IT时报-《IT时报》官方账号-01-11 08:13

圖源:東方IC
“我都陽康了,但網上搶的退燒藥還沒到。”“我都湊合着燒好了晚飯,但中午點的外賣還沒到。”……
12月25日下午,剛轉陰的李陽本打算在生鮮平台買點水果蔬菜,為家中仍在與病毒抗爭的家人們做一頓聖誕大餐,結果,叮咚買菜顯示配送時間已約滿,美團買菜同樣運力緊張,這番場景將李陽一秒拉回了4月封控中的上海。
田靜一人在上海工作,陽後無人送飯照料,一日三餐只能靠外賣,但她明顯感覺到,外賣慢了。最長的一次,她等了8個小時都沒等到外賣,在餓和虛弱的鬥爭中掙扎了許久後,她在晚上7點為自己煮了那天第一頓飯——一包封控時囤的飽小滿米線,剛要開動時,早就取消了的外賣居然送到了,原來商家拒絕了退單。
轉陰的第一天,12月24日平安夜,田靜本打算點一個披薩以示慶賀,但發現周邊常點的多家披薩店都暫停了外賣,無奈之下,她只能出門堂食,卻發現這些外賣平台上顯示“商家休息”的披薩店都開着門,店員告訴她:“我們店90%都是外賣單,但是這幾天騎手都陽了,根本沒人接單,只能關了外賣平台上的單,不然會被客户催得崩潰掉。”來上海四年,她從沒見過如此安靜的平安夜,路過一家日式牛肉飯店門口時**,田靜瞄了一眼堆在門口桌子上的外賣,中午的餐竟然還沒人送,已經冷透了**。
“附近韻達快遞站點全陽了,收不到快遞的鄰居可以去站點自提。”王娜在鄰居羣裏分享了快遞站點的地址,這個地址是她打了無數個電話才問到的。兒子得肺炎三週後,咳嗽症狀仍未見好轉,醫生建議在家做霧化,因為在醫院做很容易感染上新冠。於是,王娜從網上購買了一台家用霧化機,但快遞到達附近站點3天后仍未送,打了無數個電話後,她才知道站點快遞員全陽了。“但凡不是急用的東西,我肯定放棄了。”當王娜到達站點想自提時,她被嚇住了,“眼前至少堆了幾千個快遞吧,我和一個快遞員翻了近一個小時才找到。”
“去超市的時候,看到一個騎手肩上扛着、手上拎着七八個袋子,全是礦泉水、牛奶這些重物,一拐一拐地向前挪動,身板很單薄的小夥子,腳上的鞋也磨破了。”林山在社交平台上發了兩張隨手拍的騎手,沒想到近7000條評論、點贊湧進來。
時隔一個月,鬱森(化名)在電商平台為所有同事備的退燒藥才被送達,此時,幾乎八成的同事都已經“陽康”。
當快遞小哥、外賣騎手前仆後繼地陽了……疫情三年,物流企業經歷了各種各樣的困境,但從未像此時這樣,全國同一時間發出缺人預警,壓力同時落到快遞公司、外賣公司、即時配送公司等各方頭上。
消失的快遞
“我的快遞為什麼消失了?”王娜、鬱森的遭遇何嘗不是我們許多人的境遇。
國家郵政局數據顯示,元旦三天假期,2022年12月31日至2023年1月2日,全國郵政快遞業共攬投快遞包裹超 21.3 億件。其中,攬收包裹同比增長15.2%,投遞包裹同比增長11.5%。
不斷增長的快遞包裹和不斷倒下的快遞員之間,形成了黑洞,快遞消失了。北京感染高峯期,日薪400多元招不到快遞臨時工。不久後,上海到達感染高峯期,政府出台補貼政策,2022年12月25日至2023年1月27日期間,對重點監測的電商平台和郵政快遞企業,給予上崗工作的一線人員每人每天60元補貼;其中,對元旦和春節期間上崗工作的一線人員,給予每人每天150元補貼。
企業不得不急行軍,12月24日京東從全國調集首批1000多名快遞小哥支援北京,順豐一名正式工帶一名臨時工,叮咚緊急開啓內推和招聘臨時工。
月薪過萬、日薪對標雙十一,春節前,多家快遞、外賣公司高薪留人。

援助北京的上海京東小哥
跑遍全國,讓快遞早點“回家”
“沒有人,沒有車,跟上海封控時一樣。”這是孟華對前段時間北京和杭州的第一印象。
孟華是京東快遞上海的一名普通快遞員,12月13日,他乘坐5個多小時的高鐵來到北京支援。回上海短暫停留的6天裏,他又輾轉了4個營業部支援。12月29日,他再一次來到火車站,前往杭州支援,至今沒回上海。
來北京不久後,孟華有了輕微的症狀,鼻子不通氣,但是不發燒、不咳嗽,抗原也一直顯示陰性。同一時間,在上海的父母、妻子、兒子都相繼陽了,他工作的上海營業部20多人都陽了。
孟華的行程沒有因此改變,在北京支援的10天裏,他每天凌晨5點起牀理貨,一兩百單的快遞在等着他送到收件人手裏。支援的最後一天,孟華一行16人,來回拉了13趟貨,一直清到深夜12點多,回到賓館已是凌晨兩三點。
“如果看補貼,沒人願意去的,因為有困難,才去支援的。支援一天飯補50元,但我在杭州吃過最貴的一頓飯就要100多元,在北京吃碗麪也要30多元。”孟華至今記得,在北京支援時,他看到一件泡沫箱裝着的冷凍食品破損了,需要向客户當面確認是否拒收。但客户卻在電話裏説:“你就放在外面,壞了就壞了,我前幾天一直在發燒,怕傳染給你。”
這些送貨時的隻言片語,支撐着孟華從北京到杭州,客户聯繫他急用尿不濕,即便當天他不負責此片區,但他都會急人所急,優先配送。
來到北京的第一天,孟華本打算去天安門看升旗,但因為沒預約無法進入,他見到了空無一人、只有寥寥執勤人員的天安門。
離開北京的最後一天,孟華去買了一個行李箱,路上行人多了,天氣也暖和些了。來時急行軍,他的行李裏只有公司發的口罩、連花清瘟和抗原,妻子嗔怪的話還在耳畔:“你都決定去了,還跟我説什麼。”等到他從北京回上海,妻子仍在發燒。
網點老闆兼職司機自己送貨
從雙十二到年貨節,長寧區新世紀的圓通快遞網點負責人李成林一刻都沒有停歇過。採訪時,他還帶着些許鼻音,時不時咳嗽幾聲。
2022年12月14日晚上,為雙十二快遞忙碌了一天的李成林感到異常疲憊,頭暈、無力的感覺開始出現。測出抗原為陰性後,他以為只是累着了,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半夜醒來量體温才發現已經燒到40多度。
第二天一早,李成林成了站點“領頭陽”,抗原出現兩條槓。“我要趕緊搬出去自我隔離,不要傳染到老婆孩子。”這是他當時唯一的想法。李成林在車上躺了一天,等到晚上症狀稍微好轉後,才去找出租屋。

李成林是網點的“領頭陽”,也是同事們口中的“危險分子”,更是還沒“陽康”的派件司機。
從17日開始,網點的快遞員陸陸續續感染,李成林準備了兩間出租屋和一間員工宿舍當臨時隔離所,為那些家中有孩子和老人的快遞員提供住處。因為感染而不能工作的快遞員的快件,由其他3至4位健康快遞員進行分攤,儘量保證網點每天的快件不積壓。
最嚴重的時候,23人的網點只有13人能繼續工作。“當時還處於雙十二的尾巴,快遞網點每天還會有7000至8000件快遞,對沒陽的快遞員來説,派送壓力非常大。”深知快遞員辛苦的李成林,立刻向圓通總部申請,將原本一天早中晚派件三次,改為一天一次的早上派件。
還沒痊癒的他,頂替了派件司機的工作。“快遞員陽了,其他人撐一撐還能運轉,但派件司機‘倒下’,所有快遞只能積壓在倉庫。”從18日到26日,李成林一邊安排着當天的工作,一邊開車和快遞員們完成每天1500件左右的派送工作。

派件時,李成林經常想下車幫忙一起卸貨,但都被快遞員們阻止,他們開玩笑道:“你現在是‘危險分子’,最好待在車上不要動,可別把我們都傳染了。”看似命令的話語,其實是想讓沒有痊癒的李成林在車上好好休息。
如今,感染的員工基本已經“陽康”,但網點還處於快遞量頂峯,每天都會有6000件左右,他們無法停下。
爆單的外賣
薛元帥是專門送山姆會員店訂單的達達快送騎士。門店在12月中旬開始出現爆單現象,訂單量達到了往常的2.5倍。在他發給記者的視頻中,取貨處堆滿了打包好的生鮮食品和日用品,騎手無處下腳。

艾鵬程和彭程是叮咚買菜浦東新區北蔡站的一對騎手搭檔,訂單達到巔峯時,**一天就有2800多單,每人要跑100多單,從早上7點一直送到晚上8點。**第一波感染高峯過去後,每天的訂單量才回落到1500至2000單。
休息一天損失五六百元
當上海快遞員孟華前往北京支援時,家在河南鄭州的薛元帥援滬成為達達快送騎手,家在湖南邵陽的艾鵬程和彭程援滬成為叮咚買菜騎手。
三位騎手,只有艾鵬程陽過,低燒症狀只維持了一天,所以,他們連一天都沒休息過。“休息一天就損失500到600元。”他們來到上海的原始動力是賺錢,聽老鄉説上海騎手急缺人、單子多、賺錢多,為了多送一天,他們往往會忽視身上的症狀,以身體好為由,繼續騎着電瓶車行駛在寒冬裏。

“一開始是為了錢,後來就是任務心,看到滿地的包裹全部清完,一車又一車,很有成就感。”他們都有着同感。
“不測抗原,不做核酸,就永遠不會陽。你會發現騎手、小哥大多數是無症狀感染者,只要不發燒就得送。”雖像是開玩笑,但順豐快遞小哥章超的一番話,形容最近的物流圈再真實不過。
有一天,章超也感覺到自己的腿已經痠痛到無法走路,爬6樓直喘氣,但還是堅持收派了300單,第二天早上起牀發了一身虛汗,吸了一支煙醒醒神,就又開始送貨了。雖然最近送得最多的是藥,但章超顧不得給自己備上一點藥,實在撐不住的時候,順豐小哥們就到站點問公司拿藥吃。
薛元帥已經習慣了騎手作息,每天下午一兩點吃午飯,送到哪兒吃到哪兒,常常在街邊便利店用麪包和水對付過去。最近,他不再擔心超時,而是擔心送不到。特殊時期,各大外賣平台都放鬆了配送時長,但是送達並沒有因此而變得輕鬆。

95後薛元帥從河南來到上海,既然年前來了上海,他就沒打算再回家過年。
有一次,薛元帥為了送一單牛奶和麪包,往返大學三趟。就因為一位母親下單後再三叮囑他一定要送到孩子手上,但大學生往往會在上課時手機靜音,看不到消息。更多時候,客户發燒在家,他就扛着十幾、二十斤的貨爬6樓。
相似的是,彭程有次送貨沒有門禁卡進不了小區,一位大媽給他開了門,還叮囑他注意防護。簡單的幾句家常,卻讓他覺得“值了,沒白來!”
為了多送一天,騎手們比以往更小心防護。薛元帥隨身帶着一個酒精噴壺,每天無數次給配送箱消毒,將貨物放到客户門口後,他會不厭其煩地再消一遍毒。離開河南時,聽説上海的藥房已經搶不到藥,他隨身攜帶了一個小藥箱,裏面裝着珍貴的布洛芬和感冒藥。
回不去的家
“今年回不回家?”身在杭州的孟華接到了奶奶的電話,拖家帶口來到上海打拼後,他已經四年沒有回過山東老家,在成為京東快遞員前,他幾乎什麼都做過,送外賣、當服務員、做物流、在電子廠上班。
80多歲的奶奶天天盼着全家團聚的日子,但沒能等來孟華的一句保證,“聽公司安排,如果人手夠了,我就帶着爸媽、老婆孩子、妹妹回去看您。”
疫情三年,同為山東老鄉的李成林也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今年還要再堅守一年。

“春節期間,政府補貼每人每天150元,再加上公司補貼,應該能到2萬元月薪。”95後薛元帥還沒成家,攢錢成了他最大的念想。以前,他在河南也做着送外賣的活兒,為了每月多賺四五千元,他選擇在年前來了上海,就沒打算回家過年。
同樣做好了今年春節堅守崗位的還有叮咚買菜騎手,艾鵬程和彭程都做好了在上海長期當騎手的打算。
為了讓城市維持運轉,騎手、快遞小哥疾馳在路上,為了按時送達,忽視身體的健康,放棄遠方的團聚,他們又何嘗不是城市的“擺渡人”。
城市的速度,回來了。
(應採訪者要求,李陽、田靜、王娜、林山、鬱森、章超為化名)
作者/ IT時報記者 孫妍 見習記者 沈毅斌
編輯/ 王昕 挨踢妹
排版/ 季嘉穎
圖片/ 採訪對象 IT時報 東方IC
來源/《IT時報》公眾號vit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