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問題上,德國精神分裂了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01-12 04:52
11月4日,德國總理朔爾茨率領龐大代表團訪華。由於中國防疫控制尚未解除,朔爾茨的代表團在華只逗留了11小時,但象徵和實質意義巨大。西方輿論認為,德國大公司“不顧一切地加深德國經濟對中國的依賴”,大眾汽車甚至頂着巨大壓力,不僅擴大在中國的投資,還維持在新疆的工廠。朔爾茨也不顧聯合政府中綠黨甚至自己黨內的反對,成為新冠疫情以來第一個訪華的西方領導人。
德國民間和政界的反華情節也在加深。朔爾茨代表團裏顯眼地缺席外交部長和經濟部長,兩人恰好是綠黨的“共主”。1月9日,德國國會代表團在齊默爾曼和沃格爾率領下竄訪台灣,齊默爾曼是德國國會國防委員會主席,沃格爾是自由民主黨副主席,兩人都是聯合政府裏第三個黨自由民主黨的。同時,媒體和各種民調也指出,德國民間對中國的敵意在加深。
這是值得注意的分裂。
作為總理,朔爾茨不管個人政見如何,管好德國的民生是第一的。默克爾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上任之初的時候並沒有少跟中國叫勁,到離任的時候,最想做的反而是到中國告別訪問,只是因為中國的嚴格防疫而沒有成行。
德國大公司更是眼光專注於自己的錢袋子。歐美依然是發達世界,但中國不僅是世界經濟增量的中心,也正在步入發達國家,在很多方面,已經成為世界最大市場。實際上,在世界絕大部分地方,中國已經是被作為發達國家看待的,只有中國還“大言不慚”地自稱發展中國家。大部分地方的人們不是看名義GDP來認定發達國家的,而是看實質財富和製造能力。在中國製造業產值已經超過美國、德國、日本(有些數據還要加上英國)總和的時候,中國是否發達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在經濟上,不管德國是否願意,德國只能加深與中國的聯繫。只有中國這條大河滿了,德國這條小河才不會幹。沒錯,時代不同了,中國經濟才是大河,長期作為歐洲經濟發動機的德國經濟現在相對來説已經是小河了。李鴻章和俾斯麥的棺材板早就壓不住了。
但在“不管飯”的政界和民間,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戰後德國可能是歐洲最意識形態至上的國家。這與戰後的反思和“政治正確至上”思維有關,也有美英話語權的影響。馬歇爾計劃的影響不只是經濟的。在主要西方國家裏,德國是“白左”最旺盛的地方,北歐國家畢竟人口少,國際影響也小。綠黨是“白左”的急先鋒,綠黨在德國成為左右政局的大黨正是德國民間“白左”心態的反映。
自由民主黨在政治光譜上是右翼的,社民黨是中左,但在意識形態上,反華反共與綠黨是一致的。朔爾茨未必親華。西方政界就沒有親華的,包括各色“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他們相對來説對中國不敵對,只是出於這樣對自己的國家更加有利的認知,不管這是冷戰時代的地緣戰略好處,還是現在的經濟發展好處。
民間的反華反共情節就有意思了。即使在今天,大部分歐美人對中國的認知依然模糊,這依然是一個遙遠、模糊甚至夷蠻、鄙視的存在,曾經談不上敵意,但現在步步緊逼到自己的飯碗和傳統生活方式了。
中國從來不威脅歐美的生活方式,但當中國製造橫掃世界的時候,歐美痛切地感到了寒意。
在全球化的產業轉移裏,有歐美主動放棄的部份,如服裝、玩具、鞋帽等“低端製造業”;也有歐美不願放棄的部份,如小機電、家電、汽配等;還有歐美極力保衞不成、被中國“活活搶走”的部份,如ICT、化工、微電子等。現在中美爭鬥最激烈的高端芯片、生物科技、航空航天是所剩無幾的西方依然佔優的行業,要是這些也被中國“搶走”了,西方就真剩不下什麼了,如果法國香水、德國啤酒、美國麥片這些除外。
中國不僅在製造業方面攻城略地,在新技術的產品化方面也在席捲。這不奇怪。強大的製造業是順暢的產品化的物質基礎,戰後美國科技突飛猛進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於強大的製造業基礎和在戰時捅破了科技這層紙。加上戰後歐洲的生活水平決定性地落後於美國,大量科技人才移民美國,為美國的經濟發展火上澆油了。
現在輪到中國了。中國倒是還沒有大量科技移民,海外華人科學家和工程師的迴歸已經是很成氣候了。
這也是美國開始限制中國留學生和華裔科學家的原因。按理説,大學、研究機構的成果在技術成熟度上較低,只是證實了可行性,離產品化還有很大距離。這也是長期以來美國對科技合作的限制很小的原因:別人從科技交流中得到研究思路,美國的產品化能力最強,科技交流的結果是美國率先產品化了,為後續科研補血,而不僅僅是得到新的研究思路。但現在產品化的中心成了中國,美國人的思路到了中國成為產品,或者通過中國製造才能產品化,中國的思路最多啓迪了美國人的思路,這還是用英文發表的部份,中文成果本來就沒有多少美國人能讀懂。與其這樣,限制交流吧,免得肥水只流外人田。
這使得工業革命以來歐美已經當成天經地義的科技領先也動搖了。科技不只是最尖端的,更是看得見摸得着的,最重要的還是事關飯碗和生計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歐美在中國問題上的精神分裂就不奇怪了。相對來説,美國只是對華敵對,還沒有那麼分裂,因為美國經濟的內循環比歐洲還是要強勁。歐洲就不行了,除了德國、荷蘭等,已經“退化”為事實上的農業國了,法國、意大利等也只是半工業國。
在反華問題上,歐洲的工業國因為受到中國的強力擠壓而反華,反華的代價是大公司;非工業國和半工業國則因為文化傲慢和意識形態慣性而反華,反華的代價是德國、荷蘭這些老歐洲國家的。反華成為少有的共識。
反共更不是問題。長期洗腦使得共產黨被高度妖魔化了,不反共才是輿論和教育出了問題。
中國既華又共,不反才怪。本來因為中國積貧積弱、人畜無害,不屑反;現在中國騎臉了,豈能不反?
在一段時間裏,這個局面不會改變,但最終會改變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世界經濟曾經是單中心的,這個中心在歐洲。後來雙中心了,第二個中心是美國。冷戰後,重回單中心,這次中心在美國。現在又要雙中心了,第二個中心是中國。
美歐試圖在經濟上去中國化,但弄來弄去做不到,於是只能在頂端科技上下手。在低端製造業方面,越南、印度能做到的和中國在80年代差不多:大進大出、兩頭在外。但中國靠發展基礎工業,科工互動,硬是把大進大出、兩頭在外改頭換面成原料進、產品出,把附加值最高的中段統統吃下了。
越南、印度缺少長線投資的定力,這就使得基礎工業難以得到足夠的發展,科技也成為無源之水,成不了第二個中國。
這也使得中國經濟和科技在很長時間裏具有獨特的在量和質上可持續發展的優勢,在很長時間裏繼續成為歐美的pacing threat。
這個pacing threat是歐美政界關於中國很流行的説法,好像沒有直接的翻譯,在這裏的意思是指“決定自己發展方向和速度的外來壓力”。沒錯,中國像騎在脖子上的“壞傢伙”,逼得“不甘落後”的歐美不敢躺平,只好拼命趕在中國的前面。歐美習慣的世界秩序是“自己躺平、別人幹活供養”,但到了坐享權要被剝奪的時候,怎麼能不反感呢?
問題是,在國家和公司層面上,還是隻有擁抱中國。
怎麼能不精神分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