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537期文稿:搬出東京就領錢 日本人還是不生育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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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2023年1月13日星期五,歡迎收看第537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從2023年開始,日本政府宣佈,加大對搬出東京的補貼力度,每個確認從東京搬到外地補貼的家庭,提供基礎財政補助上限300萬日元。如果家庭中包含18歲以下的子女,每個子女另外提供100萬日元的補助。
督工,日本政府為什麼要花錢趕走東京市民呢。

如果沒有緊急情況,日本政府不能用户口或者其他行政手段強制限制居住權利,所以只能用經濟手段誘導,才能落實人口規劃。幾年以前,日本政府已經開始補貼居民外遷了,今年是加強了補貼力度。日本政府期待這些人口搬出東京之後,能生出更多的後代,再來支持東京周邊的產業。
日本現在的情況是,新生兒劇烈下降,同時人口向都市圈快速集中。2015年開始,整體上日本已經是人口負增長,但各地的年輕人都去東京謀生,東京都人口還繼續增長。中國大多數地區的觀眾應該都很熟悉這種人口格局。
分析“東京”人口問題的時候,首先要搞清楚,説的是“東京都”還是“東京都市圈”。

按照一般的語言共識,“東京都”是東京市的23個區,面積600多平方公里,相當於北京五環以內的面積,或者説上海外環高架裏面的面積。過去20年,東京都的人口從1200萬增長到了1400萬。
而 “東京都市圈”,是東京市和東京周邊的埼玉縣、千葉縣和神奈川縣,概念類似於中國的長三角核心區。總面積1.3萬平方公里,比天津市面積略大,比北京市面積小一些。

現在東京都市圈的總人口是3700萬人左右,超過日本總人口的30%。可能一半的日本年輕人都在這一帶工作。
所以,雖然過去20年日本經濟停滯,但是上一波房產泡沫爆炸之後的房價低谷已經被填平了。現在東京的公寓樓平均價格超過8000萬日元,比1990年的泡沫 頂峯還要高。

不過,東京商業地產並沒有同步復甦。現在東京商鋪均價是每平米210萬日元,只有泡沫時代頂峯的三分之一。當年銀座商業區曾經有1平米70萬美金的商鋪,現在看起來簡直是科幻小説。
東京住宅房產價格超越歷史最高點,當然有通貨膨脹的因素。2012年安倍晉三上台之後,拼命搞貨幣寬鬆政策刺激經濟,現在的日元比不了20世紀的日元了。但大趨勢還是很清晰的,就是人口會自發向少數發達地區遷移,拉高住宅房價。東京的商鋪價格恢復不到20世紀水平的三分之一,説明經濟增長停滯。但住宅房價已經回去了,説明就算是經濟增長停滯的年代,外來人口還是能用剛需把大城市的房價保住。
這個規律放到中國,還要再疊加上電商因素,商業地產的價格會被打壓的更厲害。所以,在未來中國的房地產下行週期,如果現行的土地政策沒有根本性變化,只有一線城市和少數二線城市的住宅能相對保值,商業鋪面恐怕大概率要虧掉一半以上,或者更多。至於三四線城市的房地產,不變成負資產就不錯了,現在儘快打折賣掉,過幾年或許可以用一半的價格買回來。

外來人口進入東京,對其他地方的財政影響很大。因為跑到東京的人,基本都是年富力強的勞動人口,他們到東京之後,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新創造的財富都只能增加東京的税收。這進一步打擊了老齡化的地方社區,東京之外的財政問題越來越嚴重,依賴於借債和中央政府兜底。
為了緩解地方財政壓力,日本政府推出了“故鄉税”,規定工薪階層可以選擇自己繳税的目標。就算在東京工作,也可以選擇把自己的税“捐贈”給任何一個地方政府,然後再從大城市獲得同等額度的減免。根據日本總務省2021年數據,東京有530.9 億日元的税收轉給其他地方政府,相當於東京所得税的5%。

但這種方法也只是臨時救急,因為年輕人在東京結婚定居之後,無非是兩個選項,或者不生孩子,或者生一個完全對故鄉沒有認同感的孩子。所以,只要人搬到東京,尤其是孩子在東京都市圈成長,從長期來看,地方上的社區就會失去繳税人口。所以日本政府想通過財政獎勵,鼓勵父母帶着孩子離開東京,多少能緩解一下地方財政崩潰的壓力。
另外,從日本自己的統計數據看,把人送出東京,似乎是可以增加人口增長率的。
根據2020年的統計,東京市是日本出生率最低的地區。日本全國的總和生育率是1.34,每200個年輕人,會留下134個後代。而東京市的總和生育率只有1.13,每200個父母,只留下113個孩子。在東京市之外,東京都地區的琦玉、千葉、神奈川三個縣,同樣只有1.25到1.28,只比北海道稍微高一點,同樣也是倒數幾位。

在2021年,日本總人口減少了64萬人,創下歷史記錄,而就算全日本的年輕人都要去東京發展,東京市也保持不了人口平衡,比前一年減少了3.8萬人。

所以,無論是為了維持日本的人口基本更替,還是把目標侷限於維持東京都市圈的經濟,都必須把有生育率的人口送出東京,將來才能生出足夠的孩子到東京打工。這是日本政府拿現金鼓勵人口外援的長期因素。
另外,人口向東京市單向流動,還會影響日本的政治格局。
日本國會分兩個院,其中眾議院權力更大一些,而眾議院的選區席位分配是根據人口來分配的。如果某個縣人口大量外流,議會席位就會下降。比如安倍晉三出身的山口縣,本來有4個國會議員選區,因為常住人口減少,被重新劃分為3個選區,減少了一個國會席位。

所以,無論是當地穩定當選的政治家族,還是整體求穩定的日本統治集團,都不希望各縣人口快速下降,總要做點事情平衡一下。如果今年的補貼吸引不了人口外流,明年這些國會議員可能會批更多的預算。
日本鼓勵東京居民外遷的政策已經實行了很多年,為什麼解決不了人口向東京集中的問題呢?
最直接的問題,就是補貼不夠,抵償不了損失現代生活方式的代價。現在上海和鶴崗的房價落差,已經相當於幾百萬元的補貼了,但我沒看到多少錢搬到鶴崗去。
日本是一個完成了工業化的國家,這一代國民從出生開始,就享受現代教育、便利的交通設施、良好的治安和醫療條件、各種豐富的娛樂產品,當然還有穩定的工作機會。

但這些生活條件不是天然就有的,而是上一代人建設出來的,同時也通過足夠的人口消費來平攤運行成本。如果日本總體生育率還不錯,只是東京一個地方生不出孩子,那鼓勵家庭到東京之外生孩子還有一定效果。現在是整個日本都生不出孩子,從東京遷到其他縣,只是從一個生育率窪地,往上走了幾米,身邊的人口還是越來越少。再加上年輕人去東京打工,搬出東京很難找到足夠的人口和自己分攤現代生活成本。
前幾年,有一個很有人情味的新聞“一個人的車站”。因為旅客下降,日本北海道的一條鐵路線路原本準備被廢棄,但是車站附近有一名女學生,每天上學下學都需要乘坐這列火車。為了保證她上學的便利,日本鐵路局決定繼續保留這個車站和這列火車,繼續運營了3年。
3年之後,故事並沒有一個完美的結局,隨着女孩高中畢業外出讀書,這條線和車站都永久廢棄了。更多的類似車站,可能根本講不出有新聞效果的故事,所以廢棄得更快。否則這個車站也不會單獨拿出來做新聞。


睡前消息461期,我介紹過日本明石市的基本情況。這是日本提高生育率的樣板社區,基本維持了人口平衡。但為了在經濟下滑時期維持地方財政,明石市還是削減了一批公交巴士線路,將博物館、圖書館設施轉移給民間私人管理,裁減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市政府工作人員,將居民補助金減少了了20%到50%。至於其他人口絕對下降的社區,情況肯定更壞。

最極端的情況,就是中國鶴崗市正在出現的問題,零下26度,供暖公司宣佈沒錢買煤,要停暖氣,沒人願意在這種地方定居,撫養自己的下一代。畢竟自己的個人收入再高,只要身邊的鄰居越來越少,遲早供暖公司是要關門的。

除了基礎設施服務之外,基層社區的技術服務水平也很重要。人口下降的社區,很難留住高水平的技術人員,因為這些高水平技術人員不缺工作機會,是最容易搬到大城市定居的人。他們也不願意在一個單調的小地方消耗青春。
日本NHK新聞報道,在偏遠的青森縣深浦町,居民開出2200萬日元的年薪聘請醫生,相當於130萬人民幣。但過去3年,沒有1個醫生願意常駐,來了2名醫生試試,最終還是因為家庭原因走了。
130萬人民幣年薪,在日本也不算低了,一般要主治醫師、副院長以上的級別才能拿到。深浦町高薪僱不到普通醫生,日本政府也很難通過補貼就把人送出東京。更多的情況是,有人本來就因為特殊原因要遠離東京,順便拿一份政府補貼。
今天的話題分析的都是日本數據,但觀眾聽着日本的新聞,心裏想的肯定是中國的未來。日本用補貼做不到的事情,中國恐怕也很難做好。而且中國人均經濟水平還遠低於日本,拿不出類似水平的補貼。怎樣才能緩解城市化帶來的人口下降趨勢呢?
城市化帶來人口下降,是在經濟最發達的地方出現了最劇烈的人口下降,不能用窮、生活壓力大做藉口,因為很明顯是大城市之外的地區更窮,生活壓力更大。大城市人口少生孩子,無非是兩個原因:
一是現代社會提供了更多的生活選擇,就算不是夫妻搭伴生活,生活質量也不會明顯下降。就算不陪伴孩子成長,生活也有很多的樂趣,所以生育失去了基本的驅動力。
二是現代社會培養孩子的投入越來越大,家庭很難通過親子教育滿足一個現代人的成長需求。90%的家長自己已經喪失了做數學題和寫作文的能力,但又不得不承擔讓子女適應21世紀科技時代的任務,所以養孩子成本太高,一個就很累,基本不考慮兩個。
要解決這兩個問題,方案有很多,但把人推回更落後的社會肯定是錯的。中國雖然有户口制度,雖然京津滬幾個大城市還公開按照血統分配生活資源,甚至分配政府工作機會,但大多數城市已經是人口自由流動了。中國遲早要對公民講清楚待遇問題,也要解決生育率問題,既然我們看到日本花錢補貼的例子不好用,就要想想其他辦法。

從目前的情況看,年輕人去發達地區的趨勢止不住。而就算是房產泡沫爆炸過一次的日本,發達地區的房價也很難壓下來。所以,唯一的合理方案,就不是阻止年輕人流動,而是在發達地區給年輕人提供更多的生活空間。
日本現在的人口地理,並不在於東京都太發達,而在於只有一個東京都保持着經濟活力,吸引全國的人口,所以就算經濟停滯,住宅房價還是繼續上漲,製造了額外的生活壓力,也提高了在本地提升公共服務的成本,所以落實真正有效的生育政策的時候,反而拿不出錢了。
除了東京都市圈之外,日本本來還有其他的大型都市圈,比如説我讀初中的時候,地理課本介紹,大阪-神户-京都組成的近畿都市圈也很發達。

但現在日本整體產業升級不順利,在21世紀只能撐起一個東京都市圈。
從統計數據看,近十年來,近畿都市圈的核心都市大阪府的經濟增長率很低,在大多數年份還不如日本平均增長率,也沒有什麼新興產業發展起來。整體上類似於中國的天津市,實力逐漸配不上自己的歷史地位。


所以,東京都堅持到2021年才出現人口下滑;而大阪府,從2011年開始就已經出現了人口下降問題。

過去瀋陽、天津、西安都是區域中心城市,年輕人願意在本地求發展。現在天津的年輕人讀了大學,不是去北京,就是去南方找工作,大阪的年輕人也一樣,想找好一點的工作機會,就往東京跑。迫使東京在狹小的地區內堆積基礎設施。
這給日本同時製造了兩個問題,一方面落後地區的基礎設施用户不足,需要政府補貼才能運營。另一方面,東京都市圈的基礎設施密度太大,不得不修大量的立交,花大價錢加強基礎,增加消防設施密度,才能避免這些基礎設施相互干擾。這從全社會來看,當然是巨大的浪費,是經濟停滯的重要原因。而從政府財政來看,這也會耗盡政府的財政,最終拿出來刺激生育的獎金,根本不足以讓人搬出去,搬出去也不會多生孩子。
日本人口頂峯出現在10年前,1.26億;中國的人口頂峯出現在本期節目播出的前後一兩個月,14億,粗略來説,中國人口是日本的10倍。

如果把東京作為完整都市圈的標準,日本現在有1.5個都市圈,東京加上半個大阪,已經出現了都市圈承載力不足,基礎設施成本失控的問題。中國至少要15個類似的都市圈,才能比日本做得更好。
現在中國的情況,大家都看得到,能大量吸納年輕人受教育人口的都市圈只有兩個,長三角和珠三角。就算這兩個都市圈的產業鏈更有活力,每個相當於兩個東京,那也只有4個都市圈。北方的京津都市圈連天津都刺激不起來,對周圍的拉動效果不好,只能算大半個。其他的成都、西安略微湊一下,中國只有五六個都市圈,平均每個都市圈要應對2.5億人口,明顯比日本的情況更惡劣。未來也必然面臨更深的財政危機,更斷裂的人口曲線。

所以,僅僅從人口地理來説,中國現在應該做兩件事,一方面徹底拋棄在小城市維持繁榮社區的想法,鼓勵農村、縣城乃至一般地級市的人口向都市圈流動,避免強行維持人口不足的基礎設施,耗盡財政。中國的土地上出現幾千處建築廢墟,並不是壞事,反而是大多數人維持現代化生活的前提。
另一方面,中國儘量利用最後這一輪人口流動機會,多規劃幾個都市圈,以及擴展現有都市圈的面積,避免在小範圍內做繡花式的基礎設施建設,浪費建設資金。至於説阻礙都市圈擴張的封建化障礙,比如説京津滬的户口福利制度,在2023年就該廢除,再晚恐怕要激發嚴重的社會矛盾,破壞中國經濟恢復的機會。
總而言之一句話,基礎設施的建設密度應該和人口匹配,適度佈置。如果天天把“一個人的小學”當正面典型,強行在大多數地區維持低密度的基礎設施,是浪費維護資金。如果只重視現有都市圈的基礎設施,把所有基礎設施都擠在一起,是浪費建設資金。只有把人口相對集中到十幾個都市圈,我們才能在維護資金和建設資金之間取平衡,省出錢對付更多的問題。

當然,就算前面説的經濟地理改革都做完了,人口劇烈下降的趨勢恐怕也不會得到根本性改革,因為地理方面的調整不能深入到家庭。我最近準備了一篇長篇演講,全面論述我的“社會化撫養”思考,爭取在春節前播出,希望大家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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