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電視劇為什麼會讓人如此期待?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01-16 07:58
電視劇版《三體》的定檔能夠引起如此大的話題性,除了作品本身的熱度之外,真人版影視化項目啓動後多年間的一波三折,也讓這個積極的結果更加凸顯出了難能可貴的意味。在如今的行業大環境之下,無論從題材,還是從體量上看,《三體》能夠完成影視化面世,本身就代表了主創們的巨大努力。
當然,影視創作最重要的是結果,是作品本身呈現出的內容,而不是”主觀能動性“層面上的”上價值玩精神“。如果《三體》僅僅是以一種殘破不堪、毫無想法的狀態上線,那麼它其實僅僅是一個蹭熱度的低端IP透支行為而已,上線也就沒有太多意義。

而一個較為樂觀的情況是,僅從預告片來看,電視劇版的創作者們似乎已經建立起了一套相對完整的表達思路。面對深度與廣度兼備,且勢必難以處理的原作小説,影視真人版必然要做出一定的權衡,選擇原作中的某一個角度,整合相應的素材與設定,相對傾向於那一個側面的表述。相比”原封不動“的還原,能夠做到”有所取捨後的自洽“,在原作的優秀品質作為基礎的情況下,已經足以讓影視作品具備可看性了。
在預告片裏,”注視的眼睛“是主創們格外強調的要素。我們看到了葉文潔眺望信號發射器的眼睛,汪淼凝視太陽的眼睛,一眾角色平視攝像機的眼睛,並最終回到了葉文潔發射信號後,仰看太陽的眼睛。被稱為”心靈的窗户“的眼睛,是表達人物情感的重要途徑,對眼睛的突出,無疑意味着作品中“主觀內心與個體情感“的顯要地位。以此出發,上述鏡頭便有了豐富的表達含義。
首先,是連接起預告片首尾的最重要元素,葉文潔的眼睛,其與預告片中強調的“人類被三體科技壓制“聯繫起來。在葉文潔的眼中,聯絡潛在的外星人的信號發射器與太陽,是她在現世中遭遇打擊後的全新”希望“之寄託,混雜着“絕望”與“希望”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後者恰恰是前者的後續。這帶來了人物情感的“不確定性”,內心世界的“隨機不可控”也正是人類擺脱不掉的本性。在原作中,它引導出了各種或積極或消極的結果,與“科學規律與天文定理”這一宇宙中客觀存在,不以主觀能動性為轉移的恆定事物,形成了貫穿三部的對比。
以預告片中涉及的內容來看,從客觀存在出發,人類被三體的科技封鎖形成了必敗的結果,三體的社會運轉形態與社會中個體行為邏輯的整體客觀性則帶來了其必勝的根源,第三部則提供了無法掙脱的維度跌降,直到最後作為拯救宇宙的“唯一途徑”的歸零。而這一切,又受到了人類“主觀內心”的影響,絕望讓葉文潔給人類帶來了三體入侵的“必敗局面“,同時也是葉文潔在看到三體真正目的後的內心變化,讓她出現了進一步的轉向。
可以看到,《三體》突出了一個客觀與理性的強大,但也反覆表現着人類主觀情感之必然不確定性對客觀存在的潛在影響力。在原作中,時代不停推進,世界不斷升級,“客觀”不斷發展,從地球上的某一國一直到了整個宇宙,但穿插其中並在每一次的關鍵節點將之引導向不同方向的,卻是人類內心的”隨機搖擺“。在漫長的歲月與擴大的舞台中,人心的”變“成為了永遠不變的事實,在對結果的影響力上壓制了所有看似不可抗拒的客觀真理,成為了最後毀掉宇宙重啓大業的”永生死神“。

而整個作品裏最能體現人心之變的,恰恰就是預告片裏重點呈現的葉文潔,她對地球的絕望感被濃墨重彩地細緻呈現,開啓了”人類必敗於三體“這一經由科技壓制與封鎖後的客觀結果。最後,她又產生了對三體的失望,推翻了此前基於客觀理性的結果。從預告片的資源分配來看,葉文潔應該會是主創們細緻處理的重頭角色,從演員的選擇上也可以窺見這一點。以動畫版的操作為參考,這顯然是一個大膽的決定,但也是相當必要的。有了一個相對完整保留下來的“葉文潔角度”,作品才能擁有通向內在表達的關鍵鑰匙。
而從手法上,我們也能在葉文潔的幾個鏡頭中看到頗為”影像化“的處理特點。葉文潔凝視信號發射器的時候,她以側臉入鏡,且被明暗對比強烈的光線籠罩,這讓她的眼神乃至於表情,都顯得朦朧起來。而在結尾,正面鏡頭下的葉文潔凝視太陽,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了麻木的絕望,但手卻擋住了大部分的臉龐,又讓這種絕望的情感似乎被遮掩了許多,讓她更多的表情變得不可見。甚至,如果再進一步,這個收束預告片的重要瞬間,也許有着相當豐富的含義:太陽既是地球的要素,同樣也是連通三體世界的交流渠道,葉文潔對其凝望帶出來的複雜情感,便成為了“對地球”與“對三體”的複合存在。除了對眼睛的畫面處理之外,當老年葉文潔出場時,她冰冷生硬的“地球三體組織領袖”外表之下,其身形被大角度的傾斜構圖所表現,也暗示了其內裏的遊移可能性。
這樣的角色選擇與表現手法,讓人對影視版的內容呈現有了更多一些的期待值。並且,除了葉文潔之外,其他人物的眼睛,也具有了各自的內容表達含義。汪淼,史強,司令的眼睛,是他們面向三體入侵而懷有鬥志的積極情緒的表達,與老年葉文潔那種“獲得無數資料後篤定三體必勝”的眼睛構成了主觀思想與客觀判定上的對比。主觀內心的對比,也正引導出了預告片的劇情側重:人類與三體的對抗。無論是台詞,還是兩陣營人物在站位、面朝方向、凝望太陽的眼神,還是更直接的軍事行動,都是如此。在表層上講,它提供了作品面向大眾所必備的“娛樂屬性”,讓敍事線索變得直接明快。而延伸開去,這種對抗則可以成為人類主觀情感對抗客觀規則的具象途徑。葉文潔與伊文思的態度,與史強和汪淼一次次強調”勝負仍未可知”構成了強烈的對比。
而預告片裏強調的“蟲子”概念,從“你們是蟲子”的字幕,到史強身邊飛起的昆蟲,再到“螞蟻”的被提及,也是對人類“主觀力量”的強化-----昆蟲與螞蟻都是渺小的,是三體人眼中無異於“蟲子”的人類,但它們卻可以向高空中的“上帝”發出威懾,讓其退縮,向天舞鉗。而這也正是預告片裏強調的“對抗”的內在結果。在第一部裏,汪淼將擁有着充分的情感驅動力----原作裏反覆出現汪淼對楊冬的隱秘情愫,因楊冬遇害而萌生對抗三體的念頭,正是羅輯保護莊顏的對照。這種對抗,將是對人類主觀力量的莫大強調,符合原作前兩部的調性。
在預告片中,我們也能看到對“對抗”的另一種呈現方式:對三體世界的正面表現。《三體遊戲》出現了,並以汪淼凝望太陽的揮手與使用VR遊戲機的揮手而連接起來,讓汪淼彷彿通過遊戲而直接完成了“經由太陽聯繫三體星”的過程。而三體星中標誌性的“三個太陽”,也以巨幅畫作的方式表現出來。這無疑是非常重要的看點。不僅僅是由於三體星提供的“科幻感”設定,也包括了原作中相當精妙的內在表達設計。
監聽員與葉文潔的高度對應,兩大段劇情的映射關係,是第一部最出彩的設計。它揭示了葉文潔之於三體人的“地球化身”屬性,更暗示了二者的對等---三體人與葉文潔一樣,有意識地追求理性,崇尚規則,但終究無法完全剝離人性,就像通訊員那樣。1379監聽員接收信號的部分,和葉文潔部分的描寫一模一樣,暗示了二者的對等。恆紀元亂紀元切換的外部世界對應了葉文潔所處的環境,孤寂封閉但隔絕外部混亂的監聽站,則對應了葉文潔眼中的紅岸基地。
有趣的是,在這一系列的對等裏,三體世界擁有科學理性,剝奪無用的情感,但“葉文潔”卻有良好的人性,和地球世界與葉文潔的各自狀態完全相反。這本身就説明了人情的隨機和不穩定---地球世界和三體社會,強調同樣的東西,去掉個體而強調集體,但這種體系其實都是由“人”控制的,是人就無法消除人情的隨機反應,三體和地球都無法避免。三體首相無法避免對人類無必要的殺意,任何世界也無法避免個人意志。
最高層三體人口中的“上帝”是三個太陽,人類這邊的“上帝“則是三體人自己,擁有着同樣的“隨機性“----“上帝”沒發現我們,我們才以為自己發現的規律存在,實際上這只是上帝沒發現我們的偶然,一旦他有了幹掉我們的想法,我們就是主人要殺的雞。三體那邊代表上帝的“三個太陽”,帶來了恆紀元和亂紀元的不確定運動。而人類這邊的“上帝“三體,則在偶然發現地球后迅速決定了人類被消滅與殖民的種族命運。
因此,在三體和地球的層面上,真正的絕對“理性“系統同時被否定了,其中的隨機性太強,而絕對的鐵律則是不存在的。葉文潔受到的幾次人情變化,自己對楊衞寧的人情變化,否定了人情的恆定,寄希望於她眼中“更加文明”的三體社會,但也必然失望。作為她的對映體,1379監聽員寄希望於人類社會的理性,“不要回答”,但葉文潔的復仇和絕望也會讓她失望。

事實上,對劉慈欣原作的影視化創作,在其原作的基礎上進行重整,構建起自身獨立而完整的表達系統,從而實現相對優秀的完成度,市面上已經有了成功的先例。《流浪地球》的電影化改編,聚焦了”對世界的大愛“與”對家庭的小愛“這一角度,用相當中式的內核對接大眾,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第二部也將接力登場。
簡化,整合,聚焦,實現對原作的內在對接。從預告片裏,電視劇版《三體》展現了相當多的表達潛力。它的對象是三部曲的恆定內在主角,而敍事系統則可能是以第一部劇情框架而整合出的,對原作之內在的同步再現。
當然,僅僅是一部簡短的預告片,我們很難完全把握電視劇版《三體》的全貌。但目前可以説的是,預告片給出了主創們的很多設計構思與實現手法。它們或許不是原作小説的全部,但卻以自己的角度切入,創造了對其內裏主題的對接可能性。這種可能性的存在,便已經足夠讓人對電視劇版抱有再多一點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