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膽囊_風聞

“我真傻，真的”。

“我單知道開腹手術是有可能落紗布在肚子裏，我不知道膽囊也會。”

“我們的膽囊還在，我早就下台了。”

“早知道我就喊其他兄弟替我上這個手術了。”

我站在台上，像祥林嫂一般，嘴裏念念叨叨，看着主刀和一助在“翻”肚子。

字面意義上的“翻”肚子。

把腸子全都掏出來的那種。

事情要從早上説起。前一天剛上了一天急診手術晚上10點半才下台的我，第二天還要上一台手術，本想着剛好第二天週末，可以早點下夜班回家洗個熱水澡的我，希望破滅了。

還好，手術不算難，一台右半結腸，按道理3個小時妥妥結束了，因此我還能趕回家裏吃個午飯。

我自己查完房，換了藥，急匆匆感到手術室。

“這是XX主任的手術麼？”

“對的，右半結腸和膽囊切除。”手術室裏的護士回答道。

？

怎麼多了個膽囊切除？不管了，先洗手消毒吧。很快，主刀和一助也都來了。

做的腔鏡手術，電刀切開一個口子，Trochar伸進肚子裏。鏡頭進去一看，有點粘連，還好，問題不大。

主刀耐心地遊離着網膜、血管，這個病人解剖也不是很清晰，做得速度有點慢了。

不過我覺得自己應該還是能吃上一口老婆的熱乎飯的。

“呼~”主刀喘了口氣，結腸已經完全遊離了。我看了看時間，2個小時不到，還算可以。

“做膽囊。”主刀説道。

“為什麼做膽囊？”我問了問一助。

“主任查房的時候，多了一句嘴，説是腹部CT查出來膽囊結石，病人説乾脆一塊切了。”

按道理講，如果按照現在的亞專科來講，膽囊切除理論上是膽胰外科的活，不歸胃腸外科管，但之前他們都是普外科的，哪分的這麼細。

“膽囊嘛，很簡單的，都會切的。”我暗暗在心裏説了一句。

“靠，破了。”主刀罵了一句。也許是被我奶了一口，超聲刀遊離膽囊的時候把膽囊壁弄破了，綠色的膽汁流了出來。

膽囊破了問題不大，就是膽汁流的到處都是看起來沒那麼好看。

主刀拿Hem-o-lock把破口封住，然後用吸引器洗乾淨了膽汁，“咱們還是沒他們膽胰外科的專業。”他默默感嘆了一句。

膽囊很快下來了，準備開腹做結腸了。主刀做了一個他後悔不已的決定——把膽囊放在了腹部正中，切口的下面。

“我真傻，真的，我應該拿鉗子夾住的。”一助事後後悔不已。

電刀一層一層切開皮膚、筋膜、皮下、白線、肌肉、腹膜，伴隨着焦煙和烤肉的味道，噗嗤一聲，肚子裏的二氧化碳全部噴了出來，直衝腦門。

“咦？我膽囊呢？我這麼大一個，剛放在這裏的膽囊呢？？？”主刀疑惑道。

“可能剛才動了一下滑到其他地方去了。”一助解釋道。

主刀點了點頭，然後手伸了進去，簡單摸了摸。

沒摸到。

“先做結腸吧。”主刀決定了。

切除-吻合-加固，結腸部分很快做好了。

“開始找！”大家決定重新在腔鏡下找。

“這麼大一個膽囊，沒道理找不到。”

一開始是我扶鏡子，360°把肚子轉了一圈，主刀負責翻腸子，沒看到。

然後一助把鏡子搶過去，又360°把肚子轉了一圈，主刀負責翻腸子，也沒看到。

然後主刀把鏡子搶過去，又360°把肚子轉了一圈，一助負責翻腸子，還是沒看到。

肝區、脾窩、盆腔、結腸旁溝、腸繫膜間隙，每一個可能藏膽囊的地方，我們都找了，都！沒！有！

“是不是剛才跟結腸一起掏出來了。”主刀問台上護士。

“不可能！我翻了好幾遍，沒有沒有。”護士堅決否認。主刀不信，自己又跑過去翻了一遍，果然沒有。

“開腹開腹。”他又把切口延長了3cm。其實不到萬不得已，做腔鏡都不延長切口的，本來腔鏡就是打着一個微創的名頭，你開腹了腔鏡就沒什麼意義了。

只是，切下來的膽囊一定要找到，不然就是醫療事故，跟紗布落在肚子裏一個性質的，要吊銷執照的。

“媽的，説出去丟人，因為找不到膽囊開腹。”主刀罵罵咧咧。

“活久見，活久見。”一助搖了搖頭，表示做了十幾年醫生，紗布找不到遇見過，膽囊找不到還是第一次遇到。

主刀開了腹，一拉一拉把小腸都拽了出來，然後把手伸進去，就像把手伸到箱子裏摸乒乓球抽獎那種，想摸到膽囊。

可這膽囊就像嬌羞不已的新娘子，在洞房裏躲着新郎官豬八戒，豬八戒怎麼也摸不到新娘子。

這時候主刀頭上已經冒汗了。

我看了看錶，已經過去了快一個小時了。。。

“能不能拍個X光。”我問道。

“不行，拍不出來的，膽囊又不是高密度的，除非先把肚子關起來，拉到樓下做個CT。”一助説道。

我們都被他的想法驚住了。做完CT呢，再回來開刀麼，那我們要在手術室裏聲名鵲起了。。。

“再開一點。”主刀又把肚子開大一點，然後繼續摸，又摸了一遍，還是沒有。

“我再來摸一下。”一助自告奮勇，又摸了一遍，還是沒有。

我看了看錶，已經1點了，手術快4個小時了，其中1個多小時都在找膽囊。我站在台上，又累又餓，雙腿發軟。

看向台上護士，也是一副吃癟的表情。。。

“放心吧，只要開了腹，就沒有找不到的東西。”一助給我們打氣道，只是語氣似乎沒那麼自信。

主刀一句話不説，憋着口氣。

啪！

“找到啦！”他一把把膽囊甩到了手術枱上。

那一瞬間，我恨不得像梅西一樣在手術室地板上滑行，跟主刀擊掌相慶、相擁而泣。

台上、台下護士高興地眼睛裏都閃爍着淚花。

這小破玩意，還是藏在了腸繫膜的一個凹凹間隙裏，隨着我們的翻動不斷變換位置，所以一直找不到。

“我下次一定用鉗子夾住膽囊再開腹，省得他媽的找不到。”一助狠狠下了決心。

各位放心，找正規醫療機構開刀，就是掘“肚子”三尺，他們也不會遺留東西在你的身體裏，包括你自己的膽囊，除非醫生護士工作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