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才是他最不怕的事!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01-17 09:03
來源 | 搖滾客

Fix You音樂:Coldplay - Abominable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今日BGM,《Fix You》,Coldplay
最近,一個離開十年的人又再被提起。
史鐵生。

最初是餘華説了個段子:“讓一個雙腿殘疾的人去當足球守門員是怎樣的體驗?”
這個問題史鐵生很有資格回答。
1990年意大利世界盃期間,作家馬原在瀋陽工作。他邀請餘華、莫言等一行人去瀋陽給遼寧文學院的學生講課,於是大夥把史鐵生連着輪椅一起扛上火車。
作家們深夜看了世界盃的比賽,第二天起牀後就有了自己是球星的幻覺,在學校籃球上和遼寧文學院的學生踢起了比賽。
雙腿殘疾坐輪椅的史鐵生原本被安排在場邊做教練兼啦啦隊長,眼看失球太多,餘華們只好使出絕招,讓史鐵生當起了守門員。
“他很有可能一腳被你們踢死”。

史鐵生守住球門後,學生們倒是再也不敢射門了,但作家們還是輸掉了比賽,因為再也沒進球。
其實這趟瀋陽之行,原本是馬原想帶着史鐵生去西藏看看。
史鐵生説:“下了飛機就有火葬場嗎?嚇得馬原只好請他去了趟瀋陽“。
在蘇童、西川等老友共同參加的綜藝《我在島嶼讀書》上,餘華説他搬家做過最蠢的事就是把所有信件都燒了,因為有鐵生寫的信。
大家提起史鐵生只是一句平淡的“鐵生”,彷彿他不是走了,只是錯過了這次老友聚會。

而史鐵生的故事由一個個老友補充,最終湊成了一個“人間頑童”的形象。
史鐵生21歲就雙腿殘疾了;
他曾長久考慮要不要自殺;
21歲、29歲、38歲,死神至少找過他3次。
可他回顧這一生卻説:我是這個世界最幸運的人。


史鐵生大概算最幸運的一批殘疾人。
第一輛輪椅是鄰居的設計,那個年代連個像樣的輪椅都買不到。
父親捧着圖紙滿城裏找人制作,跑了好多天,才有一家“黑白鐵加工部”肯接活兒。用材是兩個自行車輪、兩個萬向輪和廢棄的貼窗框。母親又縫了坐墊和靠背,再搭塊木板在前面。
用史鐵生的話來説就是,不僅餐桌、書桌有了,連吧枱都齊全了。
後來二十位同學和朋友的合資給他換了輛手搖車。
史鐵生知道這車其實是二十位母親的心血:兒女們還都在插隊,哪兒來的錢?
這輛車他用了很多年,搖着它去街道工廠幹活,去地壇讀書。
後來田壯壯要拍畢業作品,想把史鐵生的《我們的角落》拍成電視劇。

於是劇組推來一輛嶄新的手搖車,想換史鐵生手上用舊的,説是更真實。可惜電影拍完又把舊的送了回來,因為那時拍攝經費比不得現在。
收到幾筆稿費後,史鐵生買了一輛更利遠行的電動三輪車,舊的送給了另一個更不容易的殘哥們兒。
電動三輪方便出行,也方便把人撂在半道兒。
於是有三位行家自願做了史鐵生的專職維護,甚至一位出國了還專管這事兒。
只要電動三輪機電方面出問題,出國的那位負責在國外找零件,國內的兩位負責施工,通過一根海底電纜,配合的無懈可擊。
後來史鐵生的小説得了獎,要去青島參加雜誌社辦的筆會。
朋友便扛着他的手搖輪椅一起上行李車廂,車內密不透風,朋友只好“於談笑間頻頻吞服速效救心”。
後來雜誌社長看他手搖車抬上抬下不方便,便自言自語道:“有沒有更輕便一點的?也許我們能送他一輛。”
最後買來四百九十五塊,這可是八三年。據説社長盯着發票不斷咂舌。
正是這輛“福”字牌輪椅,開啓了史鐵生走南闖北的歷史。

1996年,史鐵生不僅雙腿罷工,雙腎也怠了工,朋友卻一定要帶他來美國看看。從大峽谷、大瀑布、大賭城,怕他擔心還故意逗趣聞聞他的尿:
“味兒挺大,還能排毒”。
偷襲後史鐵生連一般輪椅用着也吃力時,又出來一款電動輪椅。妻子跑了多少趟,從標價三萬五砍到兩萬六。
“就是一分錢不降,我也是要買的”。


**在他成為某種勵志典型時,**史鐵生無數次想過死,一連想了幾年。
他二十一歲便雙腿殘疾、坐上了輪椅。
致病原因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知情下鄉心情憋悶、也可能是鄉下條件差不利於養病,總之“活到最狂妄的年齡忽地殘廢了雙腿”。

十九歲第一次被父親饞着走進病房時,他就下了個決心:要麼好,要麼死,一定不再這樣走出來。
二十一歲時又再次入院。
“那天恰是我二十一歲生日的第二天。我對醫學對命運都還未及瞭解,不知道病初在脊髓上將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我舒心地躺下來睡了個好覺。心想:十天,一個月,好吧就算是三個月,然後我就又能是原來的樣子了。”
可三個月後他不僅沒能出院,病反而更厲害了。
危握病榻,難有無神論者。
他祈求上帝不過是開着一個臨時的玩笑,是在他的脊柱裏裝進了一個良性的瘤子。
“讓它是個瘤子,一個善意的瘤子。要麼乾脆是個惡毒的瘤子,能要命的那一種。”
當病痛超過人的接受度時,“死”便成了個選項。
雙腿殘廢後的最初幾年,史鐵生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麼都找不到了,於是他搖了輪椅到地壇去。
“僅為着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

有時候他在園子裏待得太久,母親會來找,但又不想被兒子發現。只要看見兒子還好好的,母親就悄然轉身回去。
某次母親又來找,樹叢很密,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但這次史鐵生決定不喊她。
很久以後聽見園中散步的老人説“沒想到這園子有這麼大”,而這麼大一座園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兒子,母親走了多少路。
他閉上眼睛想念母親:上帝為什麼早早地召母親回去呢?
很久很久,他聽見了回答:她心裏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在地壇公園他遇見很多人。
有文革時因為説錯話被迫靠邊站,想通過長跑上報紙換取政治鬆綁的。可他跑了那麼多年,跑第7時報紙登了前6名、跑第3時只登了冠軍、終於成了冠軍報紙卻放了一張大合照。
他還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多年後再遇時已經長大的女孩被一羣小流氓圍起來欺負,他才發現這姑娘原來是個弱智。
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是不堪説的。
其實我們每時每刻都是更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在前面都可能再加一個“更”字。

殘疾30年,他也和死神鬥了30年。
兩腿初廢時,史鐵生曾暗下決心:
這輩子就在屋裏看書,哪兒也不去了。可等到有一天,家人勸説着把他抬出去。
他吹着風、曬着太陽,又想:搖着輪椅走一走大約也不是什麼醜事。

寫出點成績了後,被邀請參加雜誌社聚會。
他想起老友的“不要臉精神”:想幹事就別太要面子,就算不懂裝懂,哥們兒你也得往行家堆裏湊。
老友靠着“不要臉精神”在陝北的窯洞裏做完了一台台接近醫學奇蹟的手術。
而史鐵生坐着輪椅,開始了一段被老友們扛着走了大半個中國的人生故事。
在五台山“佛母洞”前汽車失控,就要撞下山崖時被一塊巨石擋住。他堅持認為這多虧了他輪椅上的那個“福”字。
1980年秋天,因為長期坐輪椅而腎衰初發的史鐵生便問大夫:“敝人刑期尚餘幾何?”
當時大夫説:閣下爭取再活十年。
那時沒人知道日後會有透析,就像當時的北京才只有三環。
結果他不僅成功活過十年,還坐着輪椅遊遍了大江南北。
甚至在被雙腿“背叛”幾十年後,史鐵生坐着電動輪椅,時隔三十年後居然又上了山。
誰能想到我又上了山呢!
誰能相信,是我自己爬上了山的呢!

殘疾斷絕了他人生的絕大多數可能,但認真考慮死亡後,他也想明白一個問題:
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順便保證了它的結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
既然死是一件無需着急去做的事,那麼剩下的就是怎樣活的問題了。
腿反正是完了,一切彷彿都要完了,但死神很守信用,試一試不會額外再有什麼損失。
史鐵生去世13年後,餘華再回憶他曾寫過的信;
信的結尾是: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而這份幸運,只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才能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