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腦炎”值得警惕嗎？這家醫院一週接診了數十例！_風聞

疫情發生三年來，病毒的傳染性、致病力等方面均發生了重大變化。雖然現在流行的奧密克戎變異株致病力下降，但它依然對一些人的大腦病理造成了影響，誘發病毒性腦炎等疾病，即便較為罕見，也還是引發了一種新的焦慮：“新冠腦炎”會成為下一輪感染潮中的主要症狀嗎？

**撰文 |**汪航

近日，新冠病毒侵襲神經系統，引起患者腦損傷，甚至腦炎的問題持續受到關注。

據“深圳大學總醫院”微信公眾號消息，該院神經內科一週內接收了數十個腦炎患者，最小的只有20多歲。這些患者中，有新冠侵犯顱內感染的腦炎，也有新冠誘發的自身免疫性腦炎，症狀嚴重的患者甚至做了氣管切開、上了呼吸機。

另有浙江、上海的多名三甲醫院神經內科醫生向“醫學界”證實，在他們近期接診的神經系統相關疾病的患者中，有較高比例的感染者會有神經系統上的表現，不乏新冠引起的腦炎患者。

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以下簡稱“浙大一院”）神經內科副主任醫師吳登唱告訴“醫學界”，感染高峯過後，出現腦部病變的新冠感染相關患者在門診和病房都能遇到，在他近期收治的病人中，除了常見的頭暈、嗅覺和味覺功能障礙，還有患者表現出病毒性腦炎、癲癇發作、意識混亂或其他腦損傷症狀。

其中，病毒性腦炎是一種較為常見的中樞神經系統感染性疾病，按不同病原體分為多種病毒性腦炎，按臨牀表現可以有皮層累及的反應性遲鈍、異常行為、抽搐和意識障礙等，皮層下累及的可以有皮層下肌陣攣、震顫、中樞性發熱等，腦幹及顱神經累及的可以有局灶性顱神經功能異常比如呃逆、飲水嗆咳、聲音嘶啞和麪癱等表現。

“一種是本身就有神經系統疾病，感染新冠後基礎疾病加重，還有一些患者是在感染新冠後才引發了這些症狀”，吳登唱介紹，新冠病毒不只主攻呼吸系統，它是經呼吸道傳播，但累及多系統的疾患，累及神經系統的情況並不少見。雖然其誘發的腦炎患者比例較低，但一旦出現腦炎症狀後，需要引起高度重視，及早治療避免出現重症危及生命。

病毒性腦炎患者增多，是新冠引起的嗎？

去年5月，中國台灣發生了大規模的疫情感染，其中，兒童感染新冠後引發腦炎死亡的案例引發關注，台大醫院小兒部感染科主治醫師張鑾英曾公開表示，台灣兒童感染新冠後的腦炎發生率為萬分之一，且許多患者的預後狀況不佳。

“醫學界”根據公開資料發現，在中國內地第一波的感染浪潮中，深圳大學總醫院、浙大一院、石家莊市第五醫院等多家醫院均報道了新冠病毒引起的病毒性腦炎病例。也有患者在出現意識障礙、身體抽搐等症狀後查出了顱內感染，且發病人羣不止是兒童。

吳登唱所在的浙大一院神經內科病區有100多張牀位，其中僅之江院區40多張牀位裏有七、八名患者是在感染後出現了抽搐、意識障礙等累及腦部的臨牀表現。

以吳登唱近日收治的一名43歲女性患者為例，她在感染新冠後的第2天便出現了反應變慢的症狀，這是輕度神經系統受損的表現之一，但由於還處在感染後的急性症狀期，加上發燒影響，患者並沒有直接選擇入院治療。

此後幾天，該名患者的神經系統症狀非但沒有減輕，整個人的記憶力開始持續下降，經常忘記東西，説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元旦期間，她在家中突然暈厥倒地、四肢肌肉緊繃、口吐白沫並伴有小便失禁，這些是神經系統受到損害的典型臨牀表現。

但從嚴格的醫學角度來看，吳登唱介紹，病毒性腦炎需要進行排他性診斷，以區分患者症狀是由自身的基礎疾病導致，還是肺部情況引起缺氧或新冠病毒導致。

住院期間，該患者曾轉為危重症，出現過急性呼吸衰竭，後通過氣管插管輔助通氣，症狀才得以減輕。而這時，患者卻出現了更典型的腦炎臨牀表現，比如頸抵抗，行為異常和意識障礙。

隨後，通過腦電圖、頭顱CT、頭顱MR、腦脊液等檢查，吳登唱排除了患者有腦出血、腦梗等其他基礎疾病的誘因，之後又為患者做了腰椎穿刺，顯示顱壓增高，有核細胞數增加，再次提示有腦炎的症狀表現。

不過，有多種原因可能導致腦炎，比如病毒、細菌等病原體感染後的感染性腦炎和自身免疫性腦炎等。最終，吳登唱發現患者腦脊液的核細胞計數升高，綜合核磁共振和腰椎穿刺檢查結果，臨牀診斷患者為“感染相關性腦病”。

吳登唱表示，理論上講，診斷病毒性腦炎的“金標準”是腦脊液中檢測到病毒抗原體或腦組織活檢中發現病毒，而取得腦組織病理數據，一般需要進行開顱手術或是對屍體進行解剖。

因此，在臨牀中，醫生通常會在排除其他原因所致的腦炎後，通過腦脊液特徵、病原學檢測和核磁共振結果來找出病毒感染依據，並綜合多種因素診斷患者是否為病毒性腦炎，這也是上述患者的確診路徑。

那麼，新冠病毒是如何侵入病人大腦，誘發病毒性腦炎的？吳登唱分析，新冠病毒能通過呼吸系統侵犯人體後，再通過多種途徑感染其他部位，腦部感染也是其中一個路徑。

“在武漢時期就有專家表示可以通過血液傳播，另外，如果是感染後的1-3周出現了神經系統症狀，有可能是通過全身炎症反應影響大腦，也有可能是病毒直接到腦部，或是通過病毒和人體的免疫系統的相互作用產生免疫物質，再由免疫物質侵入大腦。”

他介紹，現階段，臨牀中對於新冠引起的病毒性腦炎的治療方案，主要是以抗病毒藥物和激素為主，使用對症、激素和抗病毒藥物治療。

這部分患者在治療病毒性腦炎時，要進行對症支持治療，“比如有肺部累及的患者，需要吸氧和減輕炎症反應的支持。對於有癲癇發作的患者，進行針對性抗癲癇藥物治療以防止病人抽搐。還需要控制病人的顱內壓，防止發展成腦水腫等疾病”，吳登唱説，上述患者在治療近兩週後，已經出院，部分病人需後續康復。

“新冠腦炎”會成為下一輪感染中的主要症狀嗎？

早在2020年3月，北京地壇醫院報道了全球首例新冠合併腦炎患者，證實了新冠病毒可攻擊人體的中樞神經系統，這為當時的新冠重症及危重症患者救治提供了重要參考。

彼時，主持救治工作的地壇醫院重症醫學科主任劉景院在官方微信公號中提醒同行，有部分快速死亡的新冠肺炎病例出現過昏迷症狀，病毒性腦炎可能是原因之一。他建議對於突發意識障礙或昏迷的這部分患者，要及時進行腦脊液等相關檢查，並積極處理神經系統相關併發症。

按照劉景院的分析，病毒對靶器官的直接損害以及因此而導致的全身炎症反應可能是新冠病毒感染人體後主要的致病機制。這一説法在隨後的各項研究中被得以證實。

2022年11月，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在《自然·分子精神病學》發佈的最新研究顯示，人體感染新冠病毒後，大腦可能被誘發炎症反應，這與帕金森病或阿爾茨海默病所導致的大腦炎症反應一樣。

這一研究所用的正是新冠疫情早期時的毒株，參與人之一、昆士蘭大學愛德華多·阿爾沃諾斯·巴爾馬塞達曾表示，激活炎症小體通路會導致大腦長期慢性炎症反應，殺死神經元，這可能有助於解釋為什麼感染了新冠病毒的患者更容易出現類似帕金森病的神經系統症狀。

此外，由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陸軍軍醫大學西南醫院卞修武，北京協和醫院冷泠，以及陸軍軍醫大學西南醫院平軼芳和姚曉紅領銜的研究團隊，近日在著名期刊Signal Transduction and Targeted Therapy上發表了一項重要研究成果。

他們通過對比9名重症新冠感染者（2020年死亡）和9名年齡相匹配健康人的大腦屍檢結果，發現新冠感染者的大腦中小膠質細胞和星形膠質細胞廣泛激活，血腦屏障（BBB）被嚴重破壞，還存在多種單核細胞和T淋巴細胞浸潤。

通俗來講，這一結果表明新冠感染相關的腦部炎症確實存在，而且是以單核細胞為主的腦炎。通過一系列研究，研究人員還發現，新冠感染者的血腦屏障完整性被破壞，而且腦血管中存在病毒感染。不過，該研究依然是在2020年的早期感染者大腦中開展的。

三年來，從阿爾法、貝塔，再到德爾塔、奧密克戎，新冠病毒持續變異，病毒的傳染性、致病力等方面均發生了重大變化。雖然現在流行的奧密克戎變異株致病力下降，但它依然對一些人的大腦病理產生了影響，誘發病毒性腦炎等疾病，即便較為罕見，也還是引發了一種新的焦慮：“新冠腦炎”會成為下一輪感染潮中的主要症狀嗎？

病毒學家常榮山認為，這一擔憂不太可能發生，也缺乏相關依據。在他看來，新冠病毒變異株和病毒性腦炎等腦疾病的關係並不清晰，“除去疫苗影響，奧密克戎對老年人羣的致病力大約只下降了2成，它對某一種腦部具體疾病的關係，這樣的研究還比較少。”

常榮山表示，感染新冠的時間越長，病毒才越有可能透過血腦屏障引發病毒性腦炎，“或者是免疫系統本來就有異常，導致即使沒有退行性病變，病毒也會感染大腦，但由此造成腦炎的幾率非常低。”他解釋稱，神經系統中的神經細胞和神經膠質細胞的ACE2受體含量極低，因此病毒直接攻擊神經細胞的可能性較小。

“比如，有約二成的人起初症狀是失去嗅覺和味覺，但這不能等同於病毒入侵了中樞神經系統，也可能是外周神經系統部分被感染，”常榮山認為，目前，新冠病毒侵襲腦脊液的病例仍是少數，至於腦脊液中的新冠病毒的來源，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不止是病毒性腦炎，新冠對大腦的影響還有很多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多數人已經感染過一次新冠，或者已經從感染中康復了。感染高峯過後，多地的重症高峯陸續到來，一些患者出現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等重症症狀，甚至死亡。

以往，醫療界普遍認為，新冠病毒影響最深的是人體的呼吸系統，可導致感染者出現呼吸急促、呼吸衰竭、肺部纖維化等症狀，還會合並心肌損害、凝血功能異常、腎臟損傷、肝臟損害等多臟器損害。

隨着臨牀對病毒導致的人體損害認識不斷加深，越來越多證據表明，不止是病毒性腦炎，新冠病毒對整個大腦的影響是切實存在的。

美國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研究人員2022年9月22日的報告表明，與從未感染過新冠病毒的人相比，患有新冠肺炎的人一年後患上腦損傷的風險更高。這項研究發表在《自然·醫學》雜誌上，使用了數十萬人的醫療記錄，評估了44種不同疾病的大腦健康狀況。

研究結果顯示，與未感染的對照組相比，新冠患者在感染後一年內出現某種神經系統問題的風險高42%。即使在輕症不需要住院的人羣中，風險和負擔也會增加，可能導致一系列神經系統疾病，包括認知和記憶障礙、格林-巴利綜合徵、腦炎或腦病。

美國南加州大學藥學院教授,英國皇家醫學科學院院士梁京也曾在論壇中公開指出，新冠病毒對於大腦的影響遠沒有這麼簡單。比如，她提到新冠病毒會引發全身系統性炎性反應，對身體產生二次損傷，大腦也包括在內，造成記憶力下降、認知減退，同時增加神經退行性疾病的發病風險。

吳登唱將這些疾病統稱為“新冠相關性腦病”，在他收治的新冠陽性患者中，有患者表現出嗜睡、昏睡和昏迷等意識水平改變的，也有精神行為異常等意識內容改變的，還有局灶性和全面性癲癇發作為表現的以及其他腦損傷跡象。

他還發現，這些患者多以中老年人居多，有人會講胡話、大喊大叫、幻覺、行為異常（脱衣服）或是總能看到一些“妖魔鬼怪”；有人則是突發一過性意識喪失；還有一些患者原來就有癲癇、腦缺血、帕金森、阿爾茨海默症等常見的神經科疾病，感染新冠後會進行性加重或更加頻繁發病。

根據臨牀及文獻資料，吳登唱將新冠病毒引起神經損害的患者分成了六大類，包括嗅覺、味覺缺失或障礙，譫妄、意識障礙、癲癇發作等腦病，炎症性中樞神經系統綜合徵，周圍神經系統損害，急性腦血管疾病和其他神經精神綜合徵。

例如，在周圍神經系統損害中，吉蘭-巴雷綜合徵是典型疾病之一，這是一種與病毒感染相關的全身神經炎症疾病，主要表現為急性對稱性肢體遲緩性癱瘓、感覺異常，還可伴有顱神經麻痹、肢體疼痛和自主神經異常。

吳登唱透露，雖然吉蘭-巴雷綜合徵較為罕見，但目前已有多家醫院報道了新冠引起的相關病例。

“我們在ICU還遇到了新冠引起的出血壞死性腦炎，所以當新冠感染者數量開始降低後，感染已經不是主要矛盾了，神經系統損傷、神經功能障礙是新冠感染後需要警惕的併發症。”吳登唱強調。

他還建議，基層醫院在處理上述患者時，如果發現一些無法解釋的昏迷狀況或重症表現，邀請神經內科醫生會診能降低新冠相關性腦病的誤診、漏診概率，“目前針對新冠引起的神經系統損傷、神經功能障礙等大多數疾病是可治的，關鍵是要儘早診斷、儘早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