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中的《無名》,該火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01-23 10:34
吸引你的注意力,只需兩分鐘。
餐桌上,即將撤退的日軍將領,請幾個汪偽政權的特務頭子吃飯。
日本人暢想未來:
希望有一天能回到中國,以中日友好大使的身份來
梁朝偉飾演的特務何先生面帶微笑,接了一句話:
不會,對我們來説,你們永遠都是罪人
氣氛急轉直下。
從暗戰,到亮牌,一句台詞扭轉了整部影片的格局。

沒錯。
春節的第一部電影,肉叔給了**《無名》**。
為什麼?
不僅是梁朝偉與王一博。
更是因為導演,程耳。
其前作《羅曼蒂克消亡史》肉叔相當喜歡,在豆瓣,有條最高贊評論甚至稱其為國產《教父》。

而當這樣一個作者型的導演進軍春節檔,你甚至可以猜想出一萬種可能。
就像豆瓣評論裏説的:
腔調、藝術、非線性敍事。

《無名》最大的特點,就是敍事上的複雜與非線性。
它需要你百分百的注意力。
看起來有些素淨、安靜、冷感,似乎不襯大過年的紅火?
但就像滿漢全席上那杯清冽的酒水。
一飲而盡,你才會發現,解膩,上頭,原來,它才是最烈的。
(下文涉及輕微劇透,建議先收藏或浮窗,看過的胖友咱們評論區見
)
01
表面上看,《無名》的確是部懸疑片,它有着諜戰片所擁有的一切要素。
特務、潛伏、鋤奸,應有盡有。
就像它的英文名“Hidden Blade”,袖劍。
已説明電影的主題:暗器、刺客、暗殺、暗戰。
但與《潛伏》等諜戰劇不同的是。
電影並不把那些緊張以及爽感的元素放到枱面上來。
它需要你通過蛛絲馬跡去發現。
比如這兩張海報。

黑白照裏,兩位主角或相鄰,或相背,關係若即若離,目光卻望向同一處。
一位引領者,一位追隨者,一位在前面暴露更多,一位更加隱蔽。
細節藏於黑暗,唯面部有光。
亦正,亦邪。
等你看完電影,才會恍然大悟這樣設計的用意。
《無名》,説的是潛伏在汪偽政權中的兩個無名者的故事。
何先生(梁朝偉 飾)是特務部門的主任,葉先生(王一博 飾)是一個後進的特務,有兩場戲隱秘地交代了兩人的前史。
第一場是旅館戲。
1945年,戰爭即將進入尾聲,日軍開始了一場瘋狂的反撲。
我黨地下工作者陸續被殺,情報站被暴露,被摧毀,這時候地下黨員張先生(黃磊 飾)撐不住了,想要活下來。
他選擇了叛變。

旅館裏,特務何先生負責“接待”叛變的張先生。
他看到了張先生攜帶的手槍,這是與張先生同為地下黨員的陳小姐(周迅 飾)的。
何先生突然就有點不自然,問:
“你為什麼會有陳小姐的槍?”
仔細看。
竭力維持的笑容裏,已有微妙的變化。
很顯然,何先生認識陳小姐,或許還關係匪淺。
危機一觸即發。
但是電影裏,交代這場危機,只用了何先生身上的一個血點。

而葉先生呢?
另一場簡潔的戲,特務葉先生去見未婚妻方小姐(張婧儀 飾)。
方小姐是進步青年。
他們是舊識,又有婚約,後來卻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時常在舞廳看她,也跟蹤她,看她在十里洋場色誘日本人,引心懷不軌的鬼子落了單,再由一旁埋伏的戰友手刃。
他卻從來沒有插手過她的行動。
他們唯一的對話,發生在洗手間。
“我們還有婚約。”他説。
“你趕緊去死了吧。”她説。

是的,兩人的對話到此為止。
時間在電影裏被切割成零散的部分,導演刻意藏匿起他們的愛情。
但。
你能僅憑這幾句台詞,幾個表情猜得出,他們一定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
讓觀眾猝不及防地被他們決裂的高光時刻擊中,這比由大量閃回、慢動作渲染出的長段回憶有力道得多。

不僅如此。
與其他電影不同的是,電影隱藏的不僅是這些角色前史,甚至連主線都會隱藏。
電影裏最長的一段打鬥戲。
開頭我們提到何先生一句話反水,公開了自己共產黨員的身份,這時候葉先生接到了誅殺上司的命令,這是個極好的上位機會。
出發前,他在鏡子前整理儀容,一絲不苟。
他扽了扽領帶,把原本戴好的淺色斑點那條換成了深色條紋。
一條足夠強韌的領帶,成了後來的關鍵道具。

隨後是一場長達六分鐘的打戲,客廳、卧室、浴室、走廊,掉下樓去。傢俱、飾品、窗簾,都成了武器,體力不支以後,乾脆躺到地上打。
情緒點與動作結合,在靜態中蓄勢,在動態中爆發,充滿彈性和張力。

只是誅殺這麼簡單嗎?
仔細看,葉先生和何先生打鬥時,電影的鏡頭在遠處突然晃動了一下。
沒錯。
這是個一閃而過的,但顯而易見的偷窺視角。
有第三個人在注視着這場打鬥。
所以你看,單單這麼一個不到一秒的鏡頭,就直接交代了兩人互相廝殺的原因,不需要多餘的鏡頭,乾淨,乾脆。
而在《無名》中,這樣的鏡頭還有很多。
它的那些懸疑,是把線索都放在了細節裏,尤其考驗觀眾的精神注意力。
而這,在春節期間,大概很多人都很難做到吧。

02
但這只是部諜戰懸疑片嗎?
不。
對肉叔來説,這更是一部真正的歷史片。
歷史是什麼?
是《史記》《資治通鑑》裏的那些王侯將相,是睡虎地秦簡裏的基層治理,更是一個個不被記錄的,平常人的,隨風而逝的瞬間。
歷史不是歷史書。
而是真真切切的,有血有肉他們、你們、我們。
就像蘇聯作家鮑利斯·列奧尼多維奇·帕斯捷爾納克説的:“人不是活一輩子,不是活幾年幾月幾天,而是活那麼幾個瞬間。”
《無名》裏,便是他們活過的那些瞬間**。**
雖有諜戰的主線,懸疑的骨架,又通過時間的把戲,讓觀眾想要迫切捋清事件先後順序,片刻不能分神。
但等片尾曲落下,燈光亮起,你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掉進了導演的“陷阱”。
這部有着商業片的節奏和要素的“超級商業片”,和其他電影不太一樣。

一方面,你得像觀看其他懸疑、諜戰題材的故事時一樣,跟隨角色們解謎。
而懸念直到最後一刻才揭曉,在此之前,你只能被他們的行為牽動,甚至無暇思考他們的終極目標是什麼。
一方面,你又會在發現片段間嚴絲合縫的連結時,獲得“恍然大悟”的樂趣。
更重要的是,你會在非線形、非流水賬式的碎片裏,看到巨大的信息量。
兩小時,驚心動魄的故事之外, 是1938至1946年,從日本侵華至投降,大歷史中的人們的生活片段。
那些一如你回憶過去時,會在腦海裏跳出來的生活片段。
你會記得,葉先生和王隊長(王傳君 飾)在早餐店吐槽菜品份量不夠。
在審訊室門口等待時,互相比賽,看誰能吐出煙圈又多又圓。

你會記得,舞廳裏,方小姐一身深色鏤空旗袍,坐在桌前,守株待兔日本人時緊張又青澀的臉龐。
和葉先生在一旁不動聲色地凝望她時,映在身後鏡中的背影。

你會記得,何先生與陳小姐的那個相顧無言的擁抱,和她臉上抽動的肌肉,與哀傷的淚水。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同框。
在電影的結尾處,他們沒有説太多話,你卻能想象到他們一定已走過萬水千山。

與他們本人的生動相對的,是他們無一不是“無名氏”,這也呼應了電影的片名《無名》。
為什麼沒有名字?
因為拋去了名字的干擾,你更可以看出他們的特徵,是千千萬萬那個時代的人的代表。
一隻流浪狗,在被毀掉的家園裏流離失所,最後不知死於哪顆炮彈。
人亦如狗一般。

是的,歷史總是關於王侯將相,這羣在電影裏乃至歷史上都不曾留下名字的“無名”人,有的是野心家的犧牲品,有的是新世界的締造者。
有的是為了革命事業隱姓埋名,有的是沒有資格被寫進歷史書中的普通人。
但他們全部都是那個時代的親歷者,甚至推動者。
當歷史的洪流過於洶湧,人除了被捲走,別無其它選擇,可總會在浪潮裏,想辦法呼吸到幾下新鮮空氣。
把《無名》填滿的,就是他們在“身份”之外,鮮活的呼吸聲。
03
去年,梁朝偉步入花甲之年,接受GQ採訪時,他不止一次説:這是我人生中最後一個演戲的階段了,可能過幾年我就不再拍戲了。
接到《無名》的邀約後,他去英皇的放映廳觀看了《羅曼蒂克消亡史》,隨後便決定接下這部電影——
因為“漂亮”。
“很喜歡他們的攝影燈光,我覺得好漂亮啊。”
《無名》當然很“漂亮”,這大概是每一個走出影院的觀眾最直接的感受。
比如陰森的審訊燈光下,江小姐(江疏影 飾)慘白、悲切,又不失美麗的面孔。

比如光影變幻與人物內心的映照。

在動態的畫面裏,你也能感受到靜。
而在靜態裏,又有豐富的細節和隨時可能一觸即發的爆發力。

但對肉叔來説,“漂亮”之外,更重要的,其實是態度。
它揭開不堪回首的往事,不是以激烈的憤怒,或是在悲哀中沉溺的姿態。
而是通過航拍、固定和移動鏡頭、獨特的框景、字體、聲效等手法,把歷史塑造成景觀,把觀眾置於上帝視角。
也因此“見眾生”,悲憫地發出對戰爭最有力的控訴。

於是。
綿延在八年曆史始終的恐怖,被以特別的方式呈現出來。
如何表現侵略者的兇殘和戰爭的慘烈?
用你意想不到的反差。
比如,1938年,日軍佔領廣州那一段,銀幕背景裏,是航拍鏡頭中城市被轟炸後灰色的廢墟。
前景卻有幾行鮮黃、明快的大字標明時間,配上日本電台裏雀躍的廣播聲:明天天氣晴,適合進攻。
和這個俯拍的全景鏡頭對稱的,還有日本戰鬥機飛過的碧海藍天。
一個民族的欣快衝撞着一個民族的苦難。

再比如,鏡頭掃過悽慘的難民,下一個鏡頭,就是陽光明媚的郊野,一羣日本兵歡快地騎着車子找水吃。
其中的公爵還被不明他真實身份的同儕排擠,嘲笑。
一邊是地獄,一邊又是如此日常。
而這個被輕視的滑稽人物之死,竟又引發日軍對我黨特工的殘暴清洗,荒誕感感凸顯。

是的,整部電影相當剋制,你幾乎看不到慢鏡頭以及對情緒的過度渲染。
眼淚是無聲的。
血腥與暴力沒有被反覆賞玩。
一切都是點到為止。
因為剋制、簡潔,所以高級,所以不煽情,所以適當,所以真誠。

這就像導演本人。
20年只拍了4部的電影,日復一日地“枯坐”。
江湖上一直有他的傳説,但他卻極少露面,在等待中失落,在失落中前行,在前行中保持自我。
於是主題曲MV裏,他打出了一行字:
“尊重觀眾,觀眾不應該被低估”。

因為尊重,所以他不討好,不降智,保持風格,講好故事。
也正是這種堅持。
使他在《無名》映後終於説出了那句理直氣壯的話:“這部戲是我站着拍的”。
當然,做引領者很難。
他會面臨許許多多“預期不符”的批評。
也會遭遇許多“看不懂”的質疑。
但不管怎樣。
在對觀眾無限諂媚的市場裏,仍有這樣一個導演,一部電影,去無限接近理想中,一部好的電影應有的樣子。
這本身就是一件幸運的事。
但願,這樣火苗不會被電影之外的冷水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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