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的歷史真相_風聞

大年初一，我去電影院看了《滿江紅》，看完後，臨時改了發文計劃，把原本要發的關於“變性人作家”的書評挪後了，咱們先聊聊《滿江紅》。

電影質量上乘，值回票價，看點如下：

看點一：張譯的演技。

張藝謀近幾年的電影，總有張譯的身影，我覺得多半是因為二人氣場相投。

張藝謀作為導演，掌控力極強，而張譯在表演上的最大特點，就是善於hold住每一個角色，其演技可用一個詞來形容——精準，能夠“譯”出角色的內在景觀。

此次張譯飾演南宋酷吏，舉手投足，無不精準，看這樣的演員表演，着實是一種享受。

看點二：開心麻花的喜劇。

張藝謀對“黑色幽默”電影還是有追求的，曾改編科恩兄弟的《血迷宮》，結果玩砸了，搞出了《三槍拍案驚奇》這個大爛片。

此次《滿江紅》，張藝謀雪了三槍的恥辱，開心麻花團隊功不可沒。比起趙本山師徒突出的“個人能力”，開心麻花勝在對劇本的打磨，沈騰並非殺手鐧，只是團隊中的一環。

張藝謀這次搭夥開心麻花，總算有了“化學反應”。

看點三：英雄情懷。

《滿江紅》是岳飛家喻户曉的一首詞，這位蒙受千古奇冤的南宋名將，已然是中華民族最深入人心的精神圖騰之一。

整部電影中，無一處寫岳飛，岳飛卻又無處不在，所有不斷翻轉的陰謀詭計，所有負責搞笑的插科打諢，所有鮮血噴湧的刀光劍影，到結尾都化作一曲關於“滿江紅”的浩然長歌，令滿座的中華兒女潸然淚下。

老讀者都知道，硬核歷史故事是藍鑽擅長的領域，今天寫《滿江紅》，就是要藉着這部電影的熱度，給大家講講岳飛。

特別提醒：本文基本無劇透。

沒看電影的朋友，先讀本文，可瞭解影片的歷史背景，看電影時就更能欣賞到妙處所在；看過電影的朋友，再讀本文，可作為拾遺補缺，增長見聞。

《滿江紅》劇照

根源

岳飛悲劇的根源，可在北宋立國之初找到。

趙匡胤本是大軍頭，陳橋驛被手下架上高位，搞了個黃袍加身，欺負孤兒寡母，奪了後周天下。

這段人盡皆知的發跡史，是趙匡胤及其皇子皇孫的一塊心病，再加上五代時期武人專橫的前車之鑑，宋朝從一開始就確立了“崇文抑武”的治國方針，對知識分子優待有加，卻時刻防範武將勢力的膨脹。

趙匡胤畫像

這種“剃頭擔子一頭熱”的搞法，令北宋畸形發展，一方面經濟發達，文化繁榮，另一方面軍事積弱，戰力渣得一逼，成為周邊國家的霸凌對象。

為扭轉局面，王安石挺身而出，實行變法，卻因種種原因功虧一簣。到了熱愛文藝的宋徽宗即位，君臣突發奇想，想出“聯金滅遼”的餿主意，給自己挖了個巨坑。

在聯合滅遼的過程中，金國發現北宋戰渣本質，滅掉遼國後，略作休整，轉頭就對付北宋，不到兩年，攻下東京，俘虜徽欽二帝，結束了北宋政權。

北宋滅亡後，宋徽宗的第九子趙構重建政權，定都臨安，史稱南宋。南宋建立初期，金國不斷侵犯，燒殺搶掠，無惡不為，由此激起南宋軍民反抗，其中最傑出的代表，就是岳飛統率的岳家軍。

值得注意的是，岳家軍的崛起，是在金朝攻陷東京，俘虜宋徽宗和宋欽宗之後。

彼時，北宋覆亡，宋高宗趙構在臨安重建政權，面對虎狼之金國，嚇得如同小雞仔，岳飛等精忠報國的將領是他的救命稻草，危難之際，遂放鬆了對武將的束縛，任其發展壯大。

隨着岳家軍接連取得勝利，宋朝歷代皇帝對於武將的恐懼再次攫住了趙構那顆驛動的心，這種遺傳自祖上的陰暗心理，成為岳飛慘死的一大因素。

《精忠岳飛》劇照

也許有人會問，當時與岳飛齊名的抗金將領，還有一個韓世忠，為何獨獨岳飛成了趙構的心腹大患，必要除之而後快呢？

這還得從趙宋的“崇文抑武”國策説起。

在貶低武將、崇尚文官的國策下，文人大多蔑視武人，但對於風雨飄搖的南宋來説，又不得不倚仗岳飛、韓世忠等猛將，加之以高官厚祿，這樣一來，玩弄筆桿子的文人，對於那些執掌刀把子的高級將領除了蔑視，更有嫉妒。

而征戰沙場的武將，同樣看不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他們進行反向歧視，尤以韓世忠為甚。

韓世忠一見到文人，立即就用嘲弄的口吻喊一聲“子曰”，喊得多了，許多文人跑到趙構那裏告狀。趙構讓韓世忠尊重文人，韓世忠口頭答應了，從此見了文人不再喊“子曰”，改喊——“萌兒”（傻仔的意思）。

岳飛與韓世忠不同。

雖然岳飛出身農家，沒受過幾年正規教育，卻能禮賢下士，尊敬文人，為此，岳飛的幕府，人才濟濟，名士滿堂。

這幫文人墨客之所以紛紛投在岳飛麾下，是因為他們知道，在幾支抗金大軍中，岳家軍是最出類拔萃的，而岳飛的幕府，是最有可能實現他們人生抱負的所在。

名士王庭珪得知好友周解元投奔岳飛，豪氣頓生，寫下一首絕句，抒發胸臆：

將軍欲辦斬樓蘭，子欲從之路匪艱。十萬奇才並劍客，會看談笑定天山。

隨着幕僚人才的增多，岳飛在軍務之餘，還向文人們學習填詞和書法，終成文武全才，寫出那首名垂千古的《滿江紅》。

《精忠岳飛》劇照

岳飛有如此多的“奇才”和“劍客”加持，不可避免地觸動了趙狗帝王心術中最敏感的那根動物神經：

金兵流傳一句話，撼山易，撼岳家軍難。若岳飛身邊的謀士和武將，仿效陳橋驛故事，也給岳飛來個黃袍加身，自己要如何抵擋這支比山還難撼的岳家軍？

受到文人擁戴的岳飛，不僅令趙構忌恨和害怕，也讓另一個文人將其視作眼中釘肉中刺，他與趙構一道，謀劃了陷害岳飛的毒計，雙雙名列史冊，遺臭萬年。

他的名字叫秦檜。

秦檜

在電影《滿江紅》中，完顏宗弼寫給秦檜的密信，是貫穿整部影片的重要線索。

那麼，歷史上的秦檜，是否真的做了金國的間諜，是個人人唾棄的二五仔呢？

答案是肯定的。

秦檜少年喪父，家道中落，同母親投靠做官的舅舅王本。王本有個好友叫汪伯彥，做了秦檜的塾師，與其結下師生之誼。靖康之難時，汪伯彥擁立趙構有功，受到後者寵信。

靠着舅舅的門路，秦檜得以進入東京的太學，此處官宦子弟雲集，為他打通了交際圈。彼時的秦檜，喜歡攀龍附鳳，湊着那些有權勢的公子哥，為他們張羅辦事，跑前跑後，得了個“秦長腿”的諢名。

中進士之前，秦檜一直過着窮日子，有時還得勤工儉學，做家教賺個三瓜倆棗，底層艱辛和迎合權貴的經歷，讓秦檜養成了市井小市民的狡黠和幹練。

這裏順帶説一句，電影《滿江紅》中，雷佳音飾演的秦檜，一言一行，神態舉止，頗符合秦檜在史書裏的形象，想必是做足了功課。

考中進士後，秦檜時來運轉，做了前宰相王珪的孫女婿，官路亨通，步步高昇，三十七歲就做到御史中丞。

靖康之難發生時，秦檜作為宋朝的高官，與徽宗和欽宗一起，成了金國的俘虜，分成七批，押往東北，其中，徽宗是第四批，欽宗和秦檜是第七批。

秦檜於七月流火之際，被押送至燕山府，見到了蓬頭垢面、狀如乞丐的徽宗，彼此談論沿途悲慘遭遇，説到眾妃嬪被金軍強暴、淪為娼妓之時，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完之後，繼續往北走。

公元1127年，徽宗獲知趙構在臨安繼位，於是起草了一份“乞和書”，交由秦檜修改後，送到金國貴族中的關鍵人物手中。

秦檜發揮奴顏婢膝的本色，將事情一一辦妥，贏奸賣俏中，竟然深得金人喜愛，被提拔為隨軍參謀，完顏宗弼多次宴請秦檜，待其為座上賓。

公元1130年秋，秦檜作為金國隋軍參謀，同金兵一路南下，攻打楚州（江蘇淮安），奉金人之命，起草了致楚州軍民的勸降書，在這份勸降書中，甚至有辱罵趙構的語句。

楚州被攻破後，秦檜玩起了類似無間道的戲碼，帶領一行人脱離金國軍隊，前往南宋做卧底。

最絕的是，秦檜這個在勸降書中辱罵趙構的金國奸細，來到南宋後，竟又成了趙構的寵臣，其跪舔之術，可謂登峯造極。

二五仔秦檜來到南宋後，不負金國所望，慫恿趙構與金人講和。

説起講和的條件，那真是丟盡了先人。

金國同意歸還宋徽宗的靈柩（當時宋徽宗已死）及宋欽宗、趙構生母韋氏等人，並把黃河以南地區歸還南宋。但有兩個先決條件：

第一，南宋向金稱臣納貢；第二，趙構取消國號，成為金國的藩屬國。

面對如此奇恥大辱，南宋臣僚和民眾皆表示強烈反對，唯趙構和秦檜力排眾議，欣然接受。

當年十一月，金國派遣使節出使南宋，使節的頭銜是詔諭江南使，南宋的國號竟然變成了**“江南”**，江南是宋太祖趙匡胤當年對南唐的用語，極具侮辱性。

按照規定，金國使臣進入南宋境內，南宋官員必須跪拜迎接，趙構接見金國使者時，必須脱下黃袍，改穿大臣服飾，拜受詔令。

這種“江南style”，令南宋臣民倍感恥辱，趙構和秦檜卻甘之如飴。

金國通過秦檜這個內鬼，輕輕鬆鬆，就將南宋“降維打擊”成江南，這是二五仔秦檜為金人立下的第一件大功，而第二件大功，就是誣殺岳飛。

岳飛之死

岳飛，國士無雙，大英雄也。

襄陽之戰，宰相朱勝非派使者告知岳飛，只要旗開得勝，便升他做節度使。

岳飛聽罷，對使者説道：

替我告訴宰相，岳飛可用道義相責，不可用功名利祿驅使，襄陽之役，國家大事，即使不授爵，就可以坐視不管嗎？拔一城，授一爵，這是激勵平常人的手段，而非對待國士之道。

岳飛畢生之夙願，乃是率領岳家軍，直搗黃龍府，收復失地。

為此，從1133年到1140年，岳家軍進行了四次北伐。其中，以第四次北伐規模最大，戰果最佳，但就在光復河山的大好時機，奸臣弄鬼，昏君無道，致使英雄慘死。

宋朝傳達軍令，靠的是帶有金牌的馬遞，用驛站的快馬接力傳送，日行五百宋裏，傳遞軍情的小哥不得進入店鋪休息。

郾城之戰剛打贏，岳飛收到第一道班師詔，措辭嚴厲，不容商榷，岳飛看罷，急火攻心，當即寫下一封奏章，反對班師，奏章中寫道：

目今金軍重兵全部聚集在東京，屢經戰敗之後，鋭氣全無，上下震驚，內外恐懼。正準備丟棄輜重，趕快渡河。我軍則豪傑向風，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已見，功及垂成，時不再來，機不可失。臣日夜收集情報，考慮戰局。以上所言，實為臣深思熟慮之謀劃，懇望陛下萬勿班師，錯過此千載難逢之良機。

誰料，就在這之後，岳飛接連收到十二道金牌，內容皆是班師詔。岳飛先震驚，後憤怒，終絕望，仰天長嘯：

十年之功，廢於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難以中興；乾坤世界，無由再復！

帶着千般不捨，萬般無奈，岳飛做出了一生中最痛苦的決定——班師。

《精忠岳飛》劇照

因趙構強令岳飛班師，金國得以重新佔領黃河以南地區，北方抗金義軍全部潰敗，完顏宗弼眼見馬上要光復東京的岳家軍突然撤兵，明白自己安插的內鬼秦檜發揮了作用。

1141年10月13日，趙構發旨，將岳飛下獄。

為逼迫岳飛認罪，秦檜買通獄官，刑求逼供，百般折磨，岳飛拒不認罪，激憤之際，踉踉蹌蹌走到審案台前，反轉身子，雙手撩起囚衣，露出“精忠報國”的刺字。

獄官良心發現，不忍再審，撂了挑子，向秦檜表示，岳飛實難定罪。秦檜見狀，轉而派酷吏万俟接手。

万俟提審岳飛，奸笑着説，還記得你遊覽天竺寺時的題詞嗎？有一句是“寒門何時得富貴”？這句話什麼意思？你還想怎麼富貴？難道像趙官家那樣才算富貴嗎？分明是謀反！

岳飛一聽，知道落入小人手中，萬無生路，索性閉口不言，沉默以對，在獄案上寫下八個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這天，万俟給岳飛用了一頓早飯，令其沐浴更衣，之後，兩個獄卒使大鐵棍猛擊岳飛兩肋，精忠報國的一代猛將在慘叫中死去。

結語

岳家軍班師之日，京西一帶的百姓大失所望，很多人攔住岳飛的戰馬，邊哭邊説：

我等頂香盆，運糧草，以迎官軍，金人皆知。今日相公離去，我們只能等死！

岳飛含淚取出班師詔，給眾人看，説道：朝廷有詔，必須班師。

百姓看罷痛哭，哭聲震天動地，岳飛見狀，與將士商議片刻，決定留軍五日，掩護願意南遷的老百姓轉移。

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在電影《滿江紅》中，沈騰飾演的小兵與雷佳音飾演的秦檜打了一個賭，秦檜為自己塗脂抹粉，説自己承受壓力，謀得和平，千百年後，受到百姓頌揚的那個人，不是岳飛，而是自己。

小兵聽罷，表示雖然看不到結果，但願意押上所有，賭岳飛贏。

電影裏這個橋段，讓我想到這些年來，有一小撮所謂歷史學者，出於標新立異或其他目的，為秦檜翻案，抹黑岳飛的民族英雄形象。

我想説，忠奸善惡不容混淆，天日昭昭，人心灼灼，這種挑戰中國人認知的“翻案”註定是徒勞的。

中華民族不死的信念和傲骨，就寫在《滿江紅》的詞句裏：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架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河山，朝天闕。

END

部分參考書目：

《岳飛十講》，符海朝 王曾瑜 著，河南文藝出版社

《宋史》，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