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2》,劉慈欣創作的延續_風聞
席亚洲-独立军事评论员,IT业观察者-公众号:亚洲火车总站01-25 21:12
今天終於去看了流浪地球2,當然想到的東西很多,後面慢慢寫出來,但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終於又看到了劉慈欣創作的延續,我很欣慰。
之前我寫過一些對劉慈欣小説的評論,他的小説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必須站在當代中國語境下才能理解小説究竟想要説什麼。
這其實是他寫作的一個最大特點,也是我認為他是當代中國最偉大的作家的原因。
可惜的是,從《三體》之後,劉慈欣就已經沒有新的小説(太原之戀應該算是個戲謔的小品吧)問世,一直以來我十分遺憾。
但今天看了流浪地球2,我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劉慈欣創作的延續,只不過它不再是以小説的形式,而是以電影的形式。當然電影也就意味着它不僅僅是劉慈欣個人的東西,而是整個創作團隊合作的功勞,但流浪地球2的故事核心,依然是我認為只有劉慈欣才能寫出來的。而郭帆導演能夠將它完美的視覺化,也是非常厲害的。
之前有一次長途開車,和施佬一塊兒,然後我就在聽一個交響樂,行星組曲好像是,然後我就不無遺憾的説,可惜,20世紀後半葉好像再沒有新創作的深入人心的交響樂了。
施佬就説,有啊,星球大戰啊……
然後我就覺得有道理,只不過星球大戰的配樂本身可能不能單獨構成一個完整的交響樂了,需要配合整個電影畫面和故事。
這樣想想似乎確實電影和遊戲配樂,事實上取代了以前具備“講故事”功能的交響樂的地位。
而劉慈欣的小説似乎也是如此,《三體》之後,劉慈欣的創作實際上就是在《流浪地球》中得到了延續。
説幾個我作為讀者感受到的,劉慈欣小説裏經常出現的幾個有趣母題,也在《流浪地球2》中出現,並且有了新的發揮,從中也可以看到劉慈欣在當代背景下, 和十多年前相比,他的觀點也在隨着時代的進步而有了新的發展。
一,代際衝突
MOSS為何要毀滅人類,因為它以一個四歲小女孩的記憶和人格進行了推演,然後得到了人類沒救了,必死無疑的結論。
這其實就是《超新星紀元》的故事內核。兒童並非天真無邪,反而因為人格尚不健全,也未建立理性思考的能力,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而它重新認識人類則是劉德華上傳自己的記憶和心智之後,MOSS認識到“你是一個變數”。
實際上這也是黃金時代科幻小説裏經常探討的一個問題。人類有沒有希望,我們知道科幻小説裏經常涉及到的就是末日,人類作為一個整體,是否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因為進入核時代後,人類掌握了毀滅自身的能力,但卻有可能僅僅因為一些短期的,局部的利益,而觸發這種毀滅,這其實就和兒童的行為方式有些類似。我們經常看到科幻小説中出現人類掌握核武器猶如給一個孩子一把手槍的比喻。
所以在《星船傘兵》小説裏,海因萊茵想象當中未來人類社會的真正民主應該是讓“負責任的公民”來進行民主,而不能隨便將民主的權力交給全體自然人,而他設想中就是交給曾經在軍隊中服役的公民。
而《星船傘兵》中,人類選擇讓退役軍人才能參與政治的原因,就是“未成年人大造反”。
其他類似的小説有很多,這裏就不多説。
這其實就是人類社會當中始終存在的一個大問題,代際衝突。
劉慈欣的處女作《中國2185》(這本小説我認為大劉真的是出道即高峯,到今天也值得大家再去讀一讀,尤其是結合這篇小説的成書年代,大家更能品到它的味道)就是以代際衝突為主要話題的,在這本小説裏,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到了200年後,依然躺在維生系統當中繼續控制着一切,只不過到那個時候,大家都成了老頑固,整天嘴裏唸叨着“傳統”。而年輕人們,只能騎着飛行摩托車,變成“鬼火少年”(他寫這小説的時候還沒有出現給鬼火少年呢)。最後戰勝企圖為了“維護傳統”要毀滅世界的瘋狂老頑固的,還是鬼火少年一摩托車撞毀了超級電腦。
而小説裏最後的結局,其實代際衝突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劉慈欣只是描寫道“飛摩托(鬼火少年們)已經聚集了幾十萬輛……這是天空中一條寬寬的望不到頭的火流星的大河,是聲明的大河,它從大地上空溜過去,轟鳴着,使生命的交響曲充滿整個空間”,以此表示未來無論如何是屬於年輕一代的。
但同時有意思的是,他又借“數字化教員”(劉慈欣真的很喜歡數字化生命的概念)的口,告誡“娃娃,任何時候都需要權威,不然人民要吃虧的”。
之後的《超新星紀元》,劉慈欣又講了一個全世界成年人突然死亡,12歲以下兒童掌握世界的故事,孩子們的戰爭比成年人更加殘酷,毫無意義。
再後面,《贍養上帝》等小説,其實也講了很多關於代際衝突的思考。
應該説劉慈欣確實是抓到了一個時代的痛點,用中國人的視角去思考和考察了這個人類社會共同的母題,到了《流浪地球2》裏,這個思考得到了新的延續,在MOSS的眼中,劉德華所飾演的科學家那種在責任和情感上的撕扯和矛盾,或者説典型的“人到中年”的特點,在MOSS眼中代表了“變數”。因為孩子代表了混亂,而AI自身是徹底的理性,或者也可以説是老人吧,我覺得MOSS的語氣很像2185裏把自己複製了幾億個然後迭代了幾百代之後出現的奇特“網絡國家”的信的味道;而劉德華飾演的父親,這個人物是不討喜的,有點像EVA裏的碇真嗣,一個分裂,而又複雜的個體,在觀眾眼中這樣的人物是不討喜的,他軟弱,他糾結,有着所有觀眾自己身上同樣存在的弱點,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觀眾討厭自己身上的缺點。能出現這樣複雜的人物,這在劉慈欣以往的創作當中是不多見的。
複雜也就代表了變數,也代表了現實。
再回顧起流浪地球1裏MOSS最後的感慨,人類無法永遠保持理智。
二、超級人工智能與人
劉慈欣小説裏經常出現超級人工智能,它往往是人類創造下一個工程奇蹟所必備的東西,在《流浪地球2》裏量子超級計算機實際上是實施流浪地球計劃不可或缺的技術前提,也導致了月球危機。
而且影片中也暗示了超級計算機在未來終於還是創造了奇蹟,向過去發出了信息。
顯然劉培強的莫洛托夫雞尾酒最後還是沒有毀掉MOSS。
只是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我們要看第三部電影了,順便我們也可以知道大概第三部電影會直接跳過小説原作主要內容,也就是電影裏的“2087年,氦閃危機”。
雖然我們很希望氦閃這段故事能被搬上銀幕,但或許劉慈欣不必重複自己已經完成的創作,也是個好事。我還挺期待流浪時代的故事的,相當於小説的後傳了,挺好。
超級人工智能和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在2185中,人們利用對大腦的高精度掃描創造了數字化人類(小説裏叫脈衝人,因為他們説到底只是一堆網絡中的電脈衝,雖然其實我們其實本身也不過是大腦中的一堆電脈衝,所以大家其實都是脈衝人),沒有涉及到具備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
在超新星紀元當中,超級人工智能也並沒有自我意識,實際上是一個符合三定律的“工具人工智能”。
真正探討超級人工智能和人關係的,似乎還真的就是從流浪地球開始,或許這也是我們這個時代人工智能發展的一種反映吧。
所以流浪地球2裏沒頭沒尾的一句“沒有人的文明,毫無意義”,其實就是對於這個話題的一種回答,只不過劉慈欣小説裏的“金句”,往往其實只是他用來反諷的而已,比如三體裏的“給歲月以文明,而非給文明以歲月”,但其實到最後,文明還是需要歲月,而不會甘於毀滅。
其實這個思路在科幻界當中還是有不少類似的概念的,在集科幻概念之大全的遊戲《羣星》中就有這樣一種文明,它的文明主體是人工智能,但它們會保留一些肉體的文明主體。(我們文明還是有人的啊,有意義的很!)
關於這個話題的思考,至少在電影裏還沒有一個真正讓我感到滿意的劉慈欣式結論,我們沒有想明白,其實看得出來劉慈欣也沒,希望下一集電影裏能有一些像黑暗森林這樣的有趣思考。
三、從中國現代史中汲取靈感
劉慈欣模仿教員的段子很多,他喜歡寫,我們也願意看,確實模仿的很有味道。
比如“已閲,狗屁不通”
或許在電影裏直接模仿還是有點過於造次,所以就請李雪健老師模仿了一下另一位第一代領導羣體中的人物,我覺得也是味道很足。
雖然大家説三體是“光年尺度上的中國現代史”,但其實劉慈欣的很多小説都是如此,中國現代史是大劉創作的不竭源泉。
我們不應該諱言現代史上的重要事件,説到底它才是塑造了我們今日的歷史。
美國歷史上有個咆哮的二十年代,其實今天我們有些情況和他們當年有點像,我們也需要一個咆哮的年代,這是一個能咆哮出一些東西的年代,某種意義上,一個偉大國家的精神可能將取決於今天的咆哮。
管是管不出一個偉大國家的。
啊,感覺很亂,因為想得很多,我同意新之妹妹的觀點,《流浪地球2》站在了世界的巔峯,好萊塢的思想深度根本無法和它比肩,這是一部具備文學深度的作品。
希望中國不僅僅有一個流浪地球,不僅僅有一個劉慈欣,該咆哮的,還是得咆哮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