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們,是時候為中國電影工業做出更大貢獻了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02-01 08:46
文 | 褐色鳥羣
這個春節檔,《滿江紅》與《流浪地球2》的票房大戰引發了網絡上極大討論與爭議。面對網絡上眾多對《滿江紅》宣發和票房操作方面的質疑,《滿江紅》片方強勢回應,並聲明要起訴幾位“造謠”的微博大V。而《滿江紅》官微宣傳中弄出的“怒發衝冠”,“靖[康恥]”,搞不清“莫須有”是誰説的等讓人啼笑皆非的操作,更是讓廣大網友質疑發行的歷史常識和態度問題。




自從18年春節檔真正告別爛片扎堆時代後,像《滿江紅》這樣票房領先但口碑爭議極大的情況還沒有過,出品方歡喜傳媒也陷入股價下跌。而《流浪地球2》在全網好評中,連單個周邊產品的眾籌金額都突破了1億元,兩相對比,可謂發人深思。


關於《滿江紅》票房優勢問題,沉思錄前幾天文章《春節檔票房大戰背後,兩種價值觀的對決》中已經分析過片方宣發操作上和今年特殊市場環境上的關鍵原因。毫無疑問,這種優勢的根本基礎是《滿江紅》投資達到五億,但實際上大部分成本顯然都用於宣發之上。而且這種宣發是強勢的,對待網友置疑的態度之強勢也是歷年罕見。
拋開宣發問題,以及由於某四字明星及其粉絲路人緣太壞導致的勸退問題外,影片本身在宣傳初期主打閤家歡,然而此片內容實際上是春節檔中最不適合閤家歡的電影之一(另一個是《無名》)。這種虛假宣傳的負面效應,顯然在春節檔短短几天中並沒有敵過強大的宣發控評。

巨大爭議也讓《滿江紅》導演——“國師”張藝謀置身輿論漩渦之中,比如有網友認為,張藝謀的女婿孟丹青於今年1月9日IMAX
China的首席執行官,這導致《流浪地球2》在與《滿江紅》的巨幕場次爭奪中處於不公平地位。當然,我們普通觀眾並非業內人士,無法一探究竟。還是要回到電影本身聊一聊它的文本問題。
《滿江紅》的核心劇情讓很多歷史愛好者不適的一點在於,在於其用2小時39分鐘的時間,在各種所謂的敍事技巧,情節反轉推進之下,居然只為了讓“假秦檜”帶領大家一句一句朗誦《滿江紅》,各種好評話術中也充滿了“一刀只能殺死一個秦檜,一首《滿江紅》能殺死千萬個秦檜”這種所謂的“誅心比殺人更高級”的人文邏輯。


如果我們説的更直白一些,整個電影給人的感覺就是,電影主創一定要給大家呈現這一情節,**甚至可以説為了這碟醋才包了《滿江紅》這頓餃子,**進一步想,他們甚至砸了天價宣發費用,就為了讓全國人民能吃上這碟醋。讓“假秦檜”帶領大家朗誦《滿江紅》這個點子很好嗎?確實有不少評論對此極盡誇讚,但更多的人被這種把戲噁心到。
如果是對張藝謀電影有過研究,並觀看了《滿江紅》的觀眾可能會發現,《滿江紅》與其之前的電影在內核上極為相似。從故事上講,還是在巍峨高聳、錯落有致的北方深宅大院裏,被壓迫的正義小人物為了揭穿謊言、對抗反動勢力,與陰暗的當權者進行交鋒,但是小人物受制於權力,邪不壓正,走向自毀,最終權力與其象徵物還是屹然不動。
四合院自然可以變成宮殿、教堂,時代也能從秦、三國、五代十國、宋一直到民國,那就成了《英雄》《影》《滿城盡帶黃金甲》《滿江紅》《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活着》。這種“復仇”的故事模式一直貫徹在張藝謀的創作中。
看清導演創作生涯的這層底層邏輯,我們就不難發現,《滿江紅》在這底層邏輯之上包裝的所謂小人物通過奮不顧身,實現家國大義的“家國情懷主旋律敍事”更多是一種為了春節檔的商業考量。如果真的是為了講一個“家國情懷主旋律敍事”,非要採用這麼彆扭的故事設計嗎?
許多評論表揚《滿江紅》“劇本殺”“密室”的故事特色,如果考慮到到國外已有的《十二怒漢》《如月疑雲》等經典懸疑影片,以及國內《十二公民》《揚名立萬》等成功的中國化嘗試,那麼“創新”這一評價,更是過於絕對的。更像是講故事的所有手段都用盡之後的黔驢技窮。並且,“替身”這一情節也不是首次出現在他的電影中。“影子”“替身”這類角色像是言不由衷説真話,但是從實際情況來看,可能更像是一種扮豬吃老虎的噱頭。
何況在整體創作生涯上,他習慣於通過覆寫歷史,重構權力等手法再造國家與民族的想象,無論怎麼樣對喜劇、懸疑等類型元素進行融合,設計再多的反轉,把配樂玩得再花,始終都會回到他形成路徑依賴的主題上。
二十年前的《英雄》中,李連杰飾演的無名在最後關頭不殺秦始皇,其中觀眾還能勉強接受,二十年後又來了一出以更彆扭的邏輯讓觀眾接受不殺秦檜,這算是導演自我創作的進步,重複,還是退步?而且,二十年前的《英雄》起碼有眾多實力派巨星,有壯觀的大場面,有出色的打戲,《滿江紅》呢?

當然,我們還是要首先肯定張藝謀之於中國電影和文化事業的歷史地位。他對中國最大的三個貢獻,一般認為對東方美學的發掘、新世紀的國產大片的嘗試與文藝晚會的國家表達。張藝謀以藝術電影出道,早些年《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活着》等作品確實令全世界耳目一新,極具民族特色、飽含歷史批判意識的影片材質,代表中國電影、中國文化走向了世界。
在這一任務完成之後,他轉向了商業電影領域。新世紀初,在他的《英雄》等國產大片的推動下,內地電影產業、市場不斷提質擴容,榮登全球第一的寶座。接着,完成這兩項重大任務之後,他又參與了國家形象的立體推廣。以08年奧運會開幕式,19年天安門廣場建國70週年國慶,22年冬奧會開幕式為代表的大型文藝演出,極大地改變了國際對中國落後的農業國的印象。這些都是張藝謀必定會被寫入歷史的偉大貢獻。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三代導演逢獎必拿,已經幫助中國電影在國際藝術影壇中取得了良好的聲譽。但在新世紀加入WTO之後,面臨國外大片衝擊時,習慣拍外國特供的中國藝術導演毫無招架之力,一度成了觀眾和評論家口中的笑話。究其原因,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電影受制於人才培養、產業規模等原因,中國電影一談不上產業,二更談不上工業。
就連張藝謀、陳凱歌這種掌握頂級資源的國內大導,也常因為演職人員專業素質不行、準備不充分,而在片場大發雷霆。更不用説在意識形態方面了,毫無疑問,如今中國在文化領域的弱勢,與影視產業的不成熟有明顯的關聯。因此,促進中國電影產業的升級,是所有有進取心,不甘於淪為西方文化附庸的中國電影人的共識。
第五代導演中,張藝謀最讓我佩服的一點是他在文藝導演的身份之外,一直有着一份對中國電影產業升級的推動責任心。大陸的商業大片時代,毫無疑問是從《英雄》開始的。商業大片浪潮,讓電影產業在21世紀頭十年實現了一些原始積累,並迎來13年之後的大爆發。
13年之後國內票房市場雖然有了跨越式的進步,但總體制作模式和水平上還沒有邁進工業化的門檻,張藝謀為了引進電影工業化模式經驗,又參與了《長城》的拍攝。但這是一次失敗的合作,在非導演制中心的好萊塢,張藝謀受限頗多,其一直以來的風格與這種好萊塢大片模式顯然也水土不服。
張藝謀不是沒有為之努力過,也不是沒有取得過貢獻。他的大片雖然同樣給人以壯美的視覺衝擊、唯美的情感薰陶,究其本質,依然是“堆人力”的前工業時代思維。不少評論家諷刺為“大型團體操”,也不無道理。甚至在《滿江紅》這類和大場面並無太多關係的作品中,張依然安排了浩蕩的人馬來複誦“滿江紅”。這類“大型團體操”影視作品雖然確實有一定的文化、經濟效益,但是在主創多次重複的前提下,已經令觀眾和電影評委產生了審美疲勞,張藝謀自己也稱“國外電影節不喜歡我們了”。
更何況,利用低廉的人力堆場面,根本無益於電影產業,無法形成可重複的工業流程,高附加值的產業環節,還促進了一堆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爛片”出現。同樣大場面的《長城》,不僅票房遇冷,還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被主持人公然嘲諷。

在這次失敗之後,從後續作品來看,張藝謀已基本告別電影工業化嘗試,近年的幾部作品,又大抵陷入了自我重複的圓圈中,在“中國電影工業化”這一時代使命上看,並沒有太大幫助。
近年的張導開始反覆嘗試多種類型電影,但是鮮有話題,口碑之作。也只有《影》這部電影,稱得上在藝術上有突破。長期以來,國師保持着極為旺盛的創作慾望,令同行震驚的工作精力與能力。眾所周知,他一般同時推進三個項目,一部策劃、一部拍攝、一部做後期或上映。考慮到國師其還要兼顧國家任務,需要付出大量構思的實驗性藝術作品只能是曇花一現。
《懸崖之上》意外爆紅後,張開始以更加穩妥的明星商業情節劇,代替美學上早已山窮水盡的文藝片。在短視頻、遊戲把全世界電影都揍得滿地找牙、電影在形式和內容層面都難有突破的今天,老導演這種堪稱吃老本的選擇也自然正確。
就事論事地説,從張導過往票房市場經歷來看,雖然張導歷來也喜歡造星(謀女郎),也用過演技不行的流量明星,但像《滿江紅》這次的宣發操作也並不像他以往的操作方式,主要責任可能還是在投資出品方。在這之前,張導在國內票房市場崛起後,實際上只有《長城》和《懸崖之上》兩部票房過十億的電影。
情節、服化道都並不複雜的《滿江紅》,製作成本高達五個億,在春節檔的宣傳可謂無孔不入,甚至,疑似踐踏公平的某明星,還是被捧成了“大宋少年將軍”。我們目前還不好説,在前幾年流量明星帶動票房的模式失敗之後,資本是不是通過《滿江紅》的實踐又找到了一條新的穩賺不賠的模式,**但我們知道,中國電影工業化,升級下的腳步不能再因為這樣那樣的因素停止了,時不我待。**這也是大家呼喚更多《流浪地球》這樣在幾乎所有層面都能給中國電影、中國文化帶來新的可能的優秀作品多出現的原因。

我也希望,兩次推動中國電影重大升級的“國師”張藝謀,以及更多的老導演,老從業者們,應該在繼續自己的藝術探索之外,更多的參與挖掘和扶持中國電影工業時代的新生力量中來,引導電影產業形成健康風氣,在中國電影產業向工業化升級的道路上找到自己的歷史位置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