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氫氣球 採松塔“飄走”背後_風聞
熊猫儿-02-04 09:30
前幾天,黑龍江海林域內發生了一起人員“飄失”事件。根據相關媒體報道,9月4日早上,兩名外來作業人員進入林場,乘坐氫氣球採收松塔。採摘過程中,氫氣球突然失控升空,其中一人及時跳下獲救,一人被氫氣球帶走。9月6日早上,經過警方的接力營救,“飄失人員”終於在方正縣林區被找到。據悉,該男子除腰部有輕微傷外,狀態良好。

圖片來源:央視新聞視頻截圖
其實,乘氫氣球打松塔失聯的新聞曾發生過不少。
2017年8月,在吉林省汪清縣,一男子打松塔所乘坐的氫氣球因為固定繩沒有繫好,被大風連人帶球刮到了八百米高空,還飄行了五十多公里,後迫降成功;
同年9月,時年59歲的吉林集安男子在上山打松子時,因氫氣球的繩子意外斷裂,隨風飄走,至今下落不明;
2019年9月21日,吉林省汪清縣兩名村民乘氫氣球在和盛村後山打松塔時不慎飄走,所幸兩名村民會操控氫氣球,自行降落後身體無礙。
為什麼採摘松塔如此傷筋動骨,還要用上氫氣球呢?
其實,一顆看似尋常的松子背後,多的是不尋常的故事。
採松子為什麼要坐氫氣球?
採松塔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甚至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職業之一。
在松子產區,流行着這樣一句順口溜:“十斤松塔一斤子,十斤汗水一顆塔”,一語道出松子採摘的不易。
這是因為大多數松塔都長在20多米甚至30米高的紅松樹上,這種生長環境給採集帶來了極大困難。
利用氫氣球打松塔是近幾年新興的採集方式,氫氣球上有操作枱可以控制方向,沒風的時候精準度較高。儘管作業工人飄走事件時有發生,但黑龍江省伊春市某紅松林承包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
氫氣球打塔雖然有一定風險性,但相對於從前的採集方式,已經是綜合人力成本、效率、安全等因素下的最好選擇了。
在氫氣球流行之前,打松塔都是用人工爬樹的方式。
紅松樹長得十分筆直高大,工人們通常在腳上綁着鐵質“腳扎子”、帶着七八米長綁着鈎子的木棍,一步一步爬到幾十米高的樹上,找到結實的松枝坐穩後,開始敲打樹枝鈎取松塔。紅松樹攀爬不易,松塔採集工作往往險象環生,只有膽大體健的男人才能做得來。

圖源:紀錄片《大地情書》
正因為採集松子十分危險,所以從古至今這項活動一直與宗教儀式綁在一起。人們向一些玄學力量祈求庇佑,希望採集順利、出入平安。
長白山地區至今都流傳着薩滿信仰,松子採集也處處表現出薩滿教的傳統,而這種宗教意涵在清代達到鼎盛。在清代,“進山打塔”有一系列完整的儀式:
每年白露過後,就到了採摘松子的季節。從進山前半個月開始,“打塔人”(都是男性)為向神靈表示虔誠之意,進山前沐浴淨身;
進山後,打塔隊伍的行走方向和採集目的地,都必須通過占卜決定。占卜的工具通常是魚、羊、野豬、鹿、狼、狍等的肩胛骨和牙齒。一般來説,採集者在進山的路上遇到哪種動物,就用哪種動物的骨頭作為占卜的工具。
達到目的地後,採集者會選擇朝陽臨河的地方搭建窩棚,並在窩棚裏搭建小廟用來進行舉行祭祀儀式。生存於東北苦寒之地的滿族先民認為火生萬物,所以他們在祭祀儀式上點起篝火,向篝火裏敬酒,保證篝火一直燃燒不滅。
每次採集出發前,隊伍都會向着日月星辰叩拜祈禱,然後按照佔卜的方向採集松子,松子採回後也要先敬獻山神。
直到現在,林區地區的“打塔人”進山採松塔,也會先搭建臨時住所(當地稱為“搶子”),再選擇良辰吉日舉行敬山儀式,祈求平安順利。
既然松子採集工作如此危險,那麼它為什麼能成為一種地方習俗?又是誰在從事採集工作呢?
打松塔算得上“傳統藝能”
打松塔,其實算得上是我國的“傳統藝能”,論起這項“藝能”的養成,其實與靺鞨、女真等邊疆部族向中央王朝進貢松子的歷史傳統有關。
唐朝時期,位於東北的渤海國把松子作為貢品獻給唐皇室,開啓了松子作為貢品的歷史;在金朝建立之初,與北宋修好,松子也是使臣覲見所攜的貢品之一;到了明朝,政府仍從女真族所處的老營地“歲收松子”。
清朝時,松子和松塔成為了皇室祭祀先祖、廟壇時所用的御用貢品,松子也被加進宮廷早晚膳食譜,所以皇室對松子的需求量大大增加。
《打牲烏拉志典全書》:今恭遇壽皇殿、安佑宮添貢,高宗純皇帝聖容位前,每逢朔望,各供乾果九大碗,內應用松仁。
那麼誰來為皇室源源不斷地進貢松子呢?
1613年,努爾哈赤率領建州女真攻破烏拉城(今吉林省龍潭區烏拉街滿族自治鎮),在消滅烏拉部後,在當地設立了“打牲烏拉府”,後幾經發展成為直屬內務府的行政機構,專門組織“牲丁”(即為採捕者)在東北地區為清朝皇室貴族採捕皇室所需的各種貢品, 比如各種上乘貂皮、 東珠、 人蔘藥材、 各種珍饈魚肉、上等獵鷹,當然也包括松子。
據《吉林貢品》記載,當時打牲烏拉府進貢松子數量為:“頭次鮮松子三信鬥,二次松子八千七百餘斤,大松塔一千餘個”,一直延續到清末。

清代吉林打牲烏拉捕貢山界圖 | 圖源:參考文獻[8]
當時,在打牲烏拉府為皇室採松子的工作人員被稱為“打牲丁”,凡是入了打牲丁編制,便不得遷居,不得從事其他行業,一生都要為皇室採捕貢品。
更慘的是,繁重的徭役換來的回報卻十分微薄。據記載,打牲丁的餉銀最初每月只有五錢,到乾隆五十二年才增加到一兩,清政府晚期更是連年拖欠。
打牲丁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麼能被清政府如此拿捏?
最初的一批打牲丁,是內務府旗下包衣食糧人,他們名義上是皇室在冊的旗民,實際上是地位低下的世襲奴隸。
在康熙年間,據《黑圖檔》記載,大量的軍犯、重刑犯和內府旗民罹罪後發往烏拉當差,充當打牲丁。平定“三藩之亂”後,清廷也將眾多“罪藩”降部發遣烏拉。這些“罪人”在烏拉從事繁重的打牲勞作,同時被軍官嚴密監視,沒有絲毫人身自由。
打牲制度一直延續了數百年,生長於東北山林中的松子浸滿打牲丁們的血淚,成為一個展示封建制度殘酷性的文化符號,一併被鐫刻進清王朝的百年曆史中。
看到這裏,或許你想問了,為什麼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險進入山林,採摘幾十米高松樹上的松塔呢?路邊那麼多低矮的景觀松樹,它們結的松子不能吃嗎?
路邊的景觀松樹能結松子嗎?
我國北方城鎮常在路邊種植松樹作為行道樹,人們在秋季常能撿到掉落一地的松塔。當你試圖在松塔裏尋找松子時,往往會大失所望——松塔裏基本上空空如也。
松塔裏的松子哪去了,難道是被松鼠吃了嗎?
松鼠:真不能怨我。
雖然松樹種類繁多,但能結出可食用松子的松樹真的不多。
有些松樹的松塔太小,種子也質地輕盈如蟬翼,待松塔成熟後,鱗片打開,裏面的種子都不用手剝,微風一吹就散了。人們撿到這樣的松塔自然是找不見松子的影子,公園裏的景觀松樹多是此類。
有些松樹雖然能結出松子,但其松子是不可食用的,比如白皮松、油松。能吃的松子,基本上只有紅松松塔裏的松子。

一些能出產松子的松樹樹種
A = 華山松 K = 紅松 S =西伯利亞紅松 P =意大利石松 G = 西藏白皮松 M = 馬尾松
圖源:參考文獻[1]
紅松是松科松屬的常綠喬木,這是一種化石一樣珍貴而古老的樹種。天然紅松林是經過幾億年的更替演化形成的,被稱為“第三紀森林”。在我國,紅松主要分佈於東北小興安嶺和長白山一代,朝鮮半島和俄羅斯也是主要分佈區。
野生紅松子十分珍貴,因為野生紅松樹要生長50年左右才開始結籽,而松子也不是每年都可以採收,正常來説五年間可以收穫兩次,三年一小收,五年一大收。
我們現在吃的松子,絕大部分產自我國吉林省的一個小城——梅河口。
這個小城位於長白山西麓,既不通江也不達海,但它卻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能夠將來自俄羅斯、蒙古國和我國多地的松子加工後賣向全世界,成為“亞洲最大的松子集散地”。目前,這個小城生產的松子果仁,佔全國產量的 80%、全球產量 70%左右。
所以啊,剝開一顆小小的松子,露出的不僅僅只是馥郁的香氣,還有對自然的敬畏、封建制度的殘酷、現代商品經濟的發展……一枚枚松子,連接過去、現在和未來,表達着不同族羣的存在方式,也講述着人類在與大自然拉扯中發展繁衍的歷史與記憶。
參考文獻:
[1]撒尼叔叔.為什麼採松子是最危險的職業?松鼠會為此自殺?
[2]李新宇. 清代打牲烏拉官營採捕研究[D].吉林師範大學,2021.
[3]趙春蘭.松子的歷史文化內涵[J].黑龍江社會科學,2016(04):148-152.
[4]趙春蘭.松子貢品探微[J].北京林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5(03):7-12.
[5]趙春蘭.明末清初滿族採集松子習俗[J].滿族研究,2015(02):74-77.
[6]趙春蘭.長白山松子採集習俗考釋[J].通化師範學院學報,2014,35(09):35-38.
[7]趙春蘭.清朝松子採集習俗的傳承與演變[J].社會科學戰線,2014(03):117-120.
[8]清代吉林打牲烏拉捕貢山界與江界全圖[N]. 中國檔案報,2010-04-0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