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導演楊磊:我是帶着一個粉絲捍衞原著的心態站出來的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02-06 23:27
中國新聞週刊
2023年02月06日 14:29:31 來自北京
我們的人生如果能夠跟《三體》
重合一次的話,我們此生無憾了
這個熱鬧的春節,《三體》大約是一個略與眾不同的存在,作為承載人們想象力與夢想的科幻電視劇,它沒有太多喧囂的視聽爆炸,也不是超燃酷炫的“賽博朋克”。儘管它上線播出僅一小時,在騰訊站內熱度就已經突破25000,成為騰訊視頻開播熱度最快破20000的劇集,並打破了騰訊視頻劇集首日熱度值紀錄。播出當晚,話題#三體#還登上了微博熱搜榜首位。可它還是帶着那股舒緩幽深的氣質,彷彿不急於展露自己。
現實的離奇事件、三體遊戲、葉文潔的回憶、紅岸的往事……不斷纏繞在一起,讓“三體”從開播起就在網絡上掀起了兩種聲音,一種説是“神作”,另一種是“本人看不懂”系列。很明顯,在路人和書粉中,它選擇優先滿足後者,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又或者説,這是一個必然的選擇。因為,它由一羣書粉在幾年間精心地一點點打磨,再小心翼翼地捧出。
沒有看過原著的網友大概很難理解《三體》書粉對於“氣質”的執念。而這份氣質被《三體》電視劇總導演楊磊準確地捕捉、呈現了出來。對於他這個《三體》“重度書粉”來説,《三體》並不是一個邀請他拍攝的電視劇或者一份工作那麼簡單,這是一個信徒在捍衞自己的經典。

海報。圖/受訪者提供
以下為楊磊的自述:
“如果劇本不貼近原著,我跟你死磕”
第一次接觸這個項目是2019年,一場活動上,我和白一驄(《三體》總製片人)坐在一起,我們以前合作過,他跟我説,《三體》的導演還沒有着落,問我有沒有興趣。我當時腦袋就懵了。因為我是一個重度科幻迷,90年代就開始訂閲《科幻世界》。2006年《三體》在《科幻世界》連載的時候我就看了,那時候都還沒有出書呢。我第一遍讀完的時候,徹底被震撼了,當時我就覺得,這是中國最好的科幻小説。所以後來又階段性地會拿出來重新看,沒事就翻一翻,每看一遍都有新的收穫和解讀。可以説,對《三體》我一直是一個粉絲的心態,從沒有想過我能和它有什麼交集。所以老白一問我,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我得回家把書再讀一遍,好好想想。
我公司的合夥人、視覺導演陸貝珂也是“骨灰級三體粉”,我回去跟他把這事一説,他都“瘋”了,一蹦老高,衝我直嚷嚷:“接啊!趕快接啊!”我説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我跑回家書房門一關,把書拿出來認認真真地重讀,幾天沒出門,陸貝珂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接。我打開郵箱發現他給我寫了一封2萬字的長信!他是搞特效的理科生,在信裏把我們應該怎麼拍,哪些東西可以完成,什麼場景可以如何呈現,要傳達什麼全寫了一遍。
其實,再次看完書我已經決定拍了。我在看每一章的時候都在形成影像,把做成這件事所要照顧到的方方面面都想了一遍,其中70%、80%我心裏都有數了,包括作為導演要如何拍、整個盤子如何運作……我認為我和陸貝珂的組合可以做好這件事。我就跟老白説,“咱必須得幹!”我還覺得這事必須得我幹,我是帶着勢在必得的態度去跟他説的,我害怕別人拍,害怕拍的人不是粉絲,我是帶着一個粉絲捍衞原著的心態站出來的。

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對於改編《三體》,以前有其他製片人提過一些思路,例如改編科幻就是要搞成好萊塢式的大片,他們不知道《三體》小説的基礎是什麼,它的基礎是建立在15個思想實驗上面的,大劉寫的都是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在做深度哲學思考。所以我説,一定要粉絲來拍,改編它可以,但是不能觸碰《三體》小説的底線。
進組以後我聽老白説他們劇本弄了三年,我很驚訝,《三體》第一部《地球往事》要搞三年?他説他們探索過其他路徑,我説:“千萬別,咱就一條路,有原著就行了,為什麼要搞那些事情?反正現在定了我是導演,如果劇本不貼近原著,我跟你死磕。”拿到劇本後我一看,行,穩了,幾乎就是摳着原著來的,改編、添加得不多,而且那些改編對於小説的影視化都是有幫助的,無非是考慮電視劇需要面向更大的觀眾,對難理解的問題做一些解釋説明,作為原著粉,我不感到排斥,也不難受。
以現實主義為基礎來看待科幻
我進組第一天,跟全組提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請大家暫時忘記我們正在拍的是一部科幻劇,我們要拿拍現實主義的態度來對待這件事情。因為這是《三體》第一部的核心——以現實主義為基礎來看待科幻。
大劉寫《三體》是混雜着科幻和科學一起來寫的,裏面有些是編的,但大多數是真的。我們要去把他所寫的東西都弄明白,什麼儀器,怎麼工作。如果弄不明白,根本不知道要拍什麼。文字上可以簡略帶過,但影視上就必須有清楚的呈現。特別感謝中科院、納米中心、射電天文台等科研機構和協會,他們提供很多幫助,組織開研討會,為我們解釋各種科學問題,甚至開放場地給我們實景拍攝。
《三體》中2007年的北京,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北,所有場景我們是用百分之百還原真實的心態來努力呈現的。好多人問我,你這個紅岸基地是怎麼復原的?怎麼這麼好?我們為了紅岸基地那部分戲,做大量的考據工作,看了4000多張照片,每張照片都要去跟各種專家聊每一個細節,當時人穿什麼樣的衣服,梳什麼樣的頭髮,流行唱什麼歌,怎麼走路,每天是什麼作息……這4000多張照片我們差不多看了一禮拜,簡直是在這些照片裏面活了一遍。
我們僅籌備就耗費了整整一年。很少有一個劇組會花一年的時間進行籌備,畢竟籌備也有成本。目前為止,是我拍過的最艱難的作品吧。因為《三體》太複雜了,它涉及的事件、世界觀非常多。

劇照。圖/受訪者提供
我那天算了一下,這個片子差不多涉及到了8、9種類型片的拍攝,前5集是心理恐懼片,6到9集像刑偵片,裏面還套着遊戲,遊戲裏還有中國古裝片,第10集又變成了年代片,到了15集還出現中世紀的歐洲,再後面“古箏行動”又是集團軍作戰,都是不一樣的風格。我覺得我像又參加了一遍電影學院的導演考試一樣,什麼類型都得拍一遍。因為不同的內容就是要用相對應的影像語彙,而《三體》的內容本身就很複雜。
我們已經儘量通過一些改編把原著中比較難以理解的內容解釋出來,但是既然已經確定忠於原著,再怎麼降低門檻也還是有門檻,這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事情。你要問我這戲是給誰拍的?首先要捕獲原著粉,在這個前提之下再儘量普及給沒看過書的普通觀眾。
大劉在寫三體的時候,15個思想實踐在那放着,本身它就帶有一定的哲學高度,所有的事件包括人物都是為了那個哲學高度而服務的,現在的劇本我認為已經改得很好了,人物都豐滿、圓潤起來了,但是我們再怎麼豐滿圓潤,既然忠實原著,就還是在為了哲學高度服務,所以真沒辦法,這個作品本身就帶着這個門檻來的。但是《三體》這本書的魅力,我們這個劇的魅力,是值得細品的。它不但給你故事、情感、情緒,還有價值觀在裏面。
客觀來説,每個作品都有自己的受眾羣。我覺得我用我職業影視導演的身份,以我的影像語言翻譯了一遍我理解的《三體》,能讀懂的人,我當然覺得很開心,現在起我們就是“同志”了。
現在片子播出了,我想起陸貝珂那2萬字長信裏的一句話:我們的人生如果能夠跟《三體》重合一次的話,我們此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