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北齊高官的墓中為何燃着“波斯聖火”_風聞

1999年7月8日，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而且雨越下越大。

太原市晉源區王郭村村民王秋生擔心大雨浸泡南院牆，便提上鐵鍬出門，想在土路南邊挖個小水渠。

令他萬萬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鐵鍬碰上了一塊硬物，而且這硬物越挖越大，最後竟挖出一個巨大白色屋頂。

虞弘墓葬局部，源自網絡

樸實的他趕忙聯繫到了考古隊，經過20多天的發掘，考古人員發現，這裏是一個大型墓葬羣。

通過對墓葬主人的身份核實，知曉了這是北齊高官虞弘和妻子的合葬墓穴。

01

虞弘墓燃着的“波斯聖火”

虞弘生活在風雲南北朝時期，這個時期的北方見證了北魏的雄起，也經歷了高歡與宇文泰的雙雄會。

亂世出英雄，高長恭、斛律光、韋孝寬都活躍在這一時期。

虞弘與他們相比，要黯淡許多，但所立戰功並不少。

粟特商團，源自網絡

更難能可貴的是，虞弘勝在有生之年，經歷了南北朝到隋朝的統一。

在隋朝建立後，虞弘還被授予開府儀同三司這樣的高級職位。

虞弘生前，享盡殊榮，死後的墓葬也不是一般的豪華。

除了出土文物較多，更讓人嘖嘖稱奇的是墓葬中充滿了異域風情。

尤其是，他的石槨出土後，雕刻着兩個衣着奇特的人在舉着火把，以至於人們以為這就是《倚天屠龍記》中的波斯聖火。

虞弘墓葬中的“波斯聖火”，源自互聯網

在其他雕像圖中，有一幅《出行圖》，上面有四位衣着奇特、深目高鼻的男性，還有一匹兩側有雙翼的紅色駿馬。

這構成了《出行圖》的主要部分，不遠處雕繪着一棵樹，樹幹筆直，上部分三叉，上結有一種蘑菇形狀的果實。

在這幅圖像的上方，還有鳥兒銜着一條葡萄枝蔓。

虞弘墓葬中的《出行圖》，源自“文博山西”

要知道，在中國古代，很少見到背生雙翼的神馬形態，希臘神話中倒是有雙翼神馬。

但並不能説明，墓主人和希臘文明有直接聯繫。

因為結着蘑菇形狀果實的樹，是番木瓜科古番木瓜屬的野生古萬壽果，在古印度寺廟種植較多，我國也曾種植過，現已滅絕。

從圖像中男性的相貌和衣着，倒是像極了《倚天屠龍記》中的波斯使者。

《倚天屠龍記》中的波斯使者，源自網絡

波斯人的祖先雅利安人在南遷到今天的伊朗和印度地區之前，曾經在中亞地區地區長期生活過，有個別人到達中原，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波斯人是拜火教的信徒，這就可以解釋虞弘石槨上為何燃着“波斯聖火”。

但波斯人遷入中原的時間基本是隋唐以後。

當時薩珊波斯王朝被阿拉伯帝國所滅，一些王族進入中原。依靠唐朝的支持，在其兩任君主卑路斯和泥涅師的率領下抵抗阿拉伯人的東侵。

倭馬亞崛起時期的格局圖，源自網絡

這兩人還曾先後被唐朝封為波斯都督府都督和波斯王，後期基本完全成為了為唐朝在中亞戰略服務的力量。

但因為在中亞無力抵抗阿拉伯人進軍的勢頭，因此在8世紀初舉族遷入唐朝內地定居。

所以，虞弘不大可能是波斯人。

02

與波斯族屬相近卻看不對眼的粟特

從墓誌銘中透露了以下信息：

虞弘字莫潘，魚國尉紇驎城人，奉茹茹國王之命，出使波斯、土谷渾和安息、月支等國，後出使北齊，隨後便在北齊、北周和隋為官，在北周一度“領並、代、介三州鄉團，檢校薩保府。開皇轉儀同三司，敕領左帳內，鎮押並部”。

這個魚國，大概在今天我國新疆、中亞一帶，這裏活躍着一羣非常擅長經商的粟特人。

虞弘墓中的墓誌銘，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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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經商的原因，他們很早就與中原文明有了交流。《漢書》裏記載的康居很可能就是粟特人建立的王國。

在兩漢時期，就已經有少量粟特人移居中原，在中原地區就開始形成了粟特人的小型聚居地。

在曹魏太和元年（227年），金城（今天甘肅蘭州）附近就發生過胡人叛亂，而曹魏軍隊去鎮壓時，出城歸降的有人裏就有康居胡，很可能就是粟特人。

在南北朝、隋唐時期遷居中原的粟特人更多，因此隋唐政府還允許其自行管理內部事務，並封其長官為“薩保”。

如此看來，虞弘當是粟特人無疑。

粟特人和波斯人族源雖近，但兩者大部分時間是敵對的狀態。

由於河中和整個中亞的破碎地形分佈，粟特人沒有形成大規模的中央集權，他們彼此之間更像是古希臘的城邦，內部獨立性較高。

北魏分裂後的亞洲局勢圖，源自網絡

但波斯卻是一個內部不斷集權的王朝，因此當波斯強大的時候，往往會嘗試控制粟特，習慣了城邦自主的粟特人自然反感波斯這種強加的制度變化。

所以，這就出現了一個非常戲劇性的現象，粟特人寧可臣服族源較遠的突厥人，並最終和波斯分道揚鑣。

哪怕到隋唐時期，波斯人進入中原，中原人也從來沒把他們搞混過，因為這一時期雙方的語言都彼此聽不懂了。

03

虞弘早年的經歷

粟特人擅長經商，因此可以累積不菲的財富，自然也可以武裝起比較精鋭的部隊。

虞弘的祖先們在粟特人內部就兼具富商和封建主的雙重身份，他們留下了幾個族人在其他民族內部任職，以期維繫關係後，就向着更東方的新世界進發。

遷徙中的粟特人，源自網絡

他們的落腳點是伊吾，就是我國新疆地區。

這個地方是天然的物流中轉站，中亞商人主要就經營着當地的鐵礦、手工藝品、藥物與樂器，同時賣往北方草原和東亞腹地。

然後將駿馬或毛皮帶回西域，順便經營起具有商站性質的旅店、典當行和妓院。

虞弘的祖先們眼光獨到，但沒想到卻捲入了草原部族和中原帝國的混戰。

柔然武士，源自網絡

虞弘的祖先們雖然強悍，但還是知趣的臣服於草原霸主的柔然帝國麾下。

於是，作為小小的粟特定居點的酋長，虞弘的曾祖父奴棲和父親君陁都在柔然汗國獲得了外交官職位。

也是在這個階段，虞弘出生並在草原和綠洲間來回度過了童年。

虞弘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對法律、計算等學問非常嫺熟，且精通武藝。

在成年後，虞弘帶領着自己家族的商隊，造訪了慕容鮮卑的旁支吐谷渾。

薩珊波斯國王狩獵圖，源自網絡

後來，他又代表柔然，出使薩珊波斯，這對他而言，可以前往拜火教的核心文化圈朝聖，意義重大。

此外，還能近距離接觸當地的文化，尤其是見到薩珊波斯王國後，為他多年後在遠東功成名就，用重金複製這套華麗生活，埋下了伏筆。

04

意外紮根中土

從波斯歸來後，柔然又讓虞弘出使東魏，這時候恰好趕上了高洋篡位自立。

惜才若渴的高洋，直接將虞弘扣留，從此虞弘就留在了中原，在新興的北齊政權中嶄露頭角。

他參與了北齊對契丹、柔然、突厥的多場戰爭，即便是北周吞併了北齊，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仕途。

北周時期的東亞格局圖，源自網絡

北周選擇優待虞弘，有自身考量，也有不得已而為之的原因。

粟特人遷入中原後，出於本能和之前的共同體傳統，一般會選擇聚居，他們組建的小規模武裝，戰力和裝備都很優越。

北周一般會把他們吸納入自身的府兵系統，但又忌憚於他們的嚴密組織。

虞弘則可以憑藉着過去的聲望和戰功，充當北周朝廷和粟特社羣的粘合劑，因此虞弘才做了粟特社區的薩報，是商團的保護者或總督。

武裝到牙齒的粟特武士，源自互聯網

但北周也發現，粟特社羣對虞弘的忠誠度要遠遠高於朝廷，所以到了北周末年和大一統的隋朝後，對於薩保的任命開始收緊，虞弘的升遷，也由皇帝親自任命。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虞弘個人物質生活的充裕，從出土的隨葬品來看，虞弘不僅可以在家中享受到葡萄酒佳釀，還能有自己的專屬樂隊，琵琶、箜篌和銅鈸各種樂器琳琅滿目。

虞弘墓中的琵琶演奏圖，源自“文博山西”

他府中甚至有自己的拜火教祭司，專門替自己用粟特文書寫各種回憶錄。

虞弘最後，其實也融入了中原文化，從他姓氏（虞弘家族原本以國為姓，姓魚）來看，並且以大舜作為祖先，除了入鄉隨俗的必然性，中原文化對他的吸引力也可見一斑。

在虞弘墓葬中，利用的都是中原固有的石堂和石牀榻形式，並沒有使用他們本民族傳統的葬具。

虞弘墓石牀，源自網絡

虞弘墓是夫婦合葬墓，兩人的遺骨均在，未見燒過的痕跡，石堂體積大，足夠容納兩個人的屍體，不能不使人推測，虞弘夫婦很可能是未經“天葬”程序就直接埋葬的。

如果推測成立，足以證明虞弘一族在葬俗方面漢化程度是比較高的。

在中原-粟特-遊牧等多種文化薰陶下的虞弘，選擇託付天馬、半人鳥祭司和密特拉神來協助亡靈，回到那永恆的河中故鄉。

又過了1000多年，這段塵封的記憶才隨着虞弘墓出土，被後人所重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