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周雲蓬、房東的貓、海尾巴,聊了聊他們眼中的民謠_風聞
音乐先声-音乐先声官方账号-解读音乐产业,见证黄金年代。02-09 20:25
作者 | 朋朋 編輯 | 範志輝
涵蓋老中青三代,匯聚二十九組音樂人,雲端Livehouse,唱響生活的歌。
諸此種種的關鍵詞,讓《我們民謠2022》在開播前就賺足了關注度。如今,節目已經播出了七期,已貢獻了《米店》《盲人影院》《九月》等多個神仙舞台,賺足了觀眾的眼淚,這份感動被陳粒描述為“排毒式地在哭”,而節目的治癒系被網友調侃為“陽康路上的電子布洛芬”。

除了“感動”和“治癒”的殺手鐧外,在最近一期的節目中,李宇春碰上仁科,合作的《阿珍愛上阿強》舞台聽來爽感滿滿。而在此前,岳雲鵬的兒化音強迫症、避讖等話題也都先後在社交媒體上掀起了一波波討論。
在節目之外,音樂先聲邀請到參演節目的周雲蓬、房東的貓以及海尾巴等三代民謠音樂人,聊了聊他們的創作以及他們眼中的民謠。
民謠的創作:生活與無邪
海陸豐,是民間對汕尾市的另稱,因下轄海豐和陸豐兩座小城而得名。
在海豐,五條人的戲謔和調侃,造就了這座城市的怪誕誌異錄;在陸豐,海尾巴的温情和細膩,正在徐徐唱着這座城市的浪漫童話簿。
“就和所有在海邊生長的普通女孩一樣,我無憂無慮地與夥伴一起騎着車去看海,坐在海邊聊天、打牌或者燒烤,再看個日落日出。”在創作《隆隆隆》時,海尾巴選擇用從小説到大的家鄉話,以孩童的視角記錄着海上軟糯的海風,遐想着海下無垠的秘境。

在《我們民謠2022》的首秀,她選擇了最能代表自己心境的《日日做夢》。“在陸豐的朋友寫了前四句,是阿爸阿媽對小孩子出門玩的叮囑。後來,我用小孩的口吻把這首歌續下來。我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所有表達欲都寫在了歌裏。”
這兩首歌讓很多人認識了海尾巴,也是海尾巴創作習慣的代表。她擺脱了現實的底色,將海陸豐抽象成關於天真和自由的意境,最後演變成絲絲縷縷斬不斷的故鄉情愫。“海陸豐一直在發展,但在我眼中,海永遠是那片海。”
某種程度上,海尾巴的民謠和五條人的民謠構成了海陸豐的一體兩面。
五條人是寫實的,海尾巴是寫意的;五條人是人文的,海尾巴是自然的;五條人承載着反思與批判,海尾巴則凝聚着多情與哀愁。然而,這並不意味着民謠音樂風格的割裂,反而是凝聚成民謠最本質也是最核心的特質——唱生活的歌。

生活本身就是變化的,民謠也是。
在《我們民謠2022》首秀的舞台上,房東的貓選擇了《下一站茶山劉》。茶山劉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南湖校區門前公交站的名字,這裏是兩個女孩子音樂生涯的起點,她們在校園裏創作和演出,音樂自然如校園中的青春一樣,無需繁複配器,簡單而純粹。
今年是房東的貓成立的第十年。十年間,兩個女孩子走出校園,成為職業音樂人。隨着年齡的增長和閲歷的豐富,房東的貓的詞曲風格都在悄然變化和成熟着。

在第三期節目中,房東的貓選擇了第四張專輯《世界/青年》中的新歌《城市動物園》。這首歌不僅在編曲中增加了迷幻、電子的元素,而“繞不完的舊操場”和“宿舍樓下的流浪貓”變成了“鋼筋叢林的泥土”和“逼仄的房間”。在這個舞台上,她們將前後的兩首歌曲演繹成了音樂路上的兩個端點,兩點之間是女孩子們十年的積澱與成長。
“隨着我們自己的年紀在慢慢變大,喜歡的曲風也在拓寬。在比較舒適的環境下待久了之後,我們就想有一些新風格的嘗試,讓這個事情變得更有趣一點。”在佩嶺看來,房東的貓走過十年,音樂在她們的眼中變得不再神秘。
如今,房東的貓更多是在尋找自己的路。用她們的話來説,就是“想要做一些不同的事情,來激發自己、刺激自己”,讓自己的音樂更加多元化,也讓自己的人生能更精彩。

“音樂不能一直波瀾不驚。”周雲蓬的看法與佩嶺、小黑如出一轍,民謠音樂需要感受“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境遇”,如此一來,才能用生活的衝突來成就創作的動機。
周雲蓬曾自稱是一位“候鳥型音樂人”,他要隨着季節的變換而遷移,“音樂不應該閉門造車,要到路上去造,要看看別的車再造。”在《我們民謠2022》的首秀舞台上,他演唱了自傳體的歌曲《盲人影院》,歌詞中點數了那些年他途徑過的城市,觀眾們見證了盲童“揹着吉他走遍四方”的幻想成為現實。

“我看不見,生活本身就比較閉塞。於是我更要出去走一走,去開闊自己的生活。”周雲蓬在採訪中提到,“音樂要真,不能假。”
周雲蓬認為,歌詞是民謠最重要的部分,民謠的“民”就體現在那些自然生髮和流露的歌詞中。“《詩經》是最早的民謠,最早也是有旋律的。可是旋律沒有流傳下來,但我們仍能記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孔子評價《詩經》説,“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相較於詩三百流傳千年,新民謠三十年的歷程顯得微不足道。
但無論是海尾巴、五條人抑或是房東的貓、周雲蓬,都以虔誠的姿態觀察、敍述、抒情,悱惻的幻想、辛辣的諷刺、流暢的敍事、縹緲的喟嘆,都與千年前的《詩經》無疑,唱平民的歌、生活的歌,延續着民謠最本質的精神之根——無邪。
民謠的傳播:流傳與流行
民謠根植於大眾的生活,但民謠卻走了很遠的路才得以走向大眾。
回首來路,內地的民謠音樂大有“開局即巔峯”的意味。1994年,大地唱片發行了唱片《校園民謠I》,一經推出便風靡大江南北,開啓了屬於校園民謠的高光時刻,先後將老狼和朴樹送到了春晚舞台,讓大眾沉浸在象牙塔中的詩情和浪漫中。

只不過,校園民謠的勝利屬於校園,而不屬於民謠。
隨着千禧年的到來,校園民謠也逐漸歸於沉寂。高曉松曾把校園民謠的沒落歸咎於校園文化的沒落,“因為現在沒有校園文化,現在校園的牆矮了,與外界打通了,不像以前的象牙塔,外面都在聽四大天王,裏面陽春白雪。”
校園的牆矮了,民謠開始眷顧都市中的失意客。
2001年,野孩子樂隊在北京三里屯創立“河”酒吧,定期舉辦音樂現場演出。在小小的“河”酒吧裏,匯聚了許多地下民謠音樂人,如小河、萬曉利、張瑋瑋等等,“在河酒吧沒有門檻,每一個人都可以站上去唱唱歌。”周雲蓬偶爾會過去聽聽大家唱歌,在那裏音樂人們選擇與被冷落、被邊緣的境況和解,自由和純粹地去創作和表達。
如今想來,周雲蓬認為,河酒吧的“自由和純粹”也是“混亂和無序”的同義詞。“‘河’酒吧是反商業的,不尊重商業規則。大家都是狂歡的心態,玩在一起,最後玩沒了投資,玩光了場地,這種美好的回憶是不可持續的。”
直到2007年,迷笛音樂節首次為民謠音樂闢出獨立的舞台。“民謠終於從主舞台獨立出來,不再和爵士、電子、搖滾等風格混在一起”。那一年,周雲蓬剛剛製作發行新專輯《中國孩子》,演出時舞台下的樂迷一度超過主舞台。演出帶動的專輯銷量讓周雲蓬嚇了一跳,“我帶了50張專輯,全部賣光了,我覺得這太了不得了,我以為能賣三五張就行了。”

那一時期,摩登天空音樂節、熱浪音樂節也都隨後為民謠打造獨立舞台,讓相當規模的民謠音樂人走出酒吧、livehouse等小場地,走向更大的舞台,而票房和專輯的收入也為民謠音樂的商業化發展帶來了最原始的動力。
隨後,互聯網音樂騰風而起。2008年,豆瓣上線了音樂人社區,豆瓣的文藝脾性成了民謠音樂人完成自我成長與原始粉絲累積的沃土。2011年,《北京晚報》的報道中提到,大陸地區90%的音樂人都在豆瓣音樂上建立了自己的頁面。
正是在這一時期,宋冬野製作完成了首張個人專輯《安河橋北》。2013年8月,宋冬野在個人日記中感謝感謝大家對新專輯的期待,後期為大眾耳熟能詳的《董小姐》《安河橋》《斑馬,斑馬》都收錄在這張專輯之中。

而正是《斑馬,斑馬》這首歌,在兩年後打開了房東的貓的音樂生涯。2015年,房東的貓翻唱《斑馬,斑馬》的視頻被學校裏的老師上傳了微博平台上。直到有朋友告知,房東的貓才發現歌曲掀起的熱潮,突如其來的關注讓她們十分開心:“我們都有種人生巔峯的感覺”。
隨後,房東的貓開始嘗試將發行自己的原創歌曲,在網易雲音樂上傳了自己的第一首歌《秋釀》。然後按部就班,準備畢業,準備告別演出。2016年6月19日,是房東的貓定下的告別演出的日子,“那天下大雨,我們以為會沒什麼人來,站在舞台上我感嘆了一句‘天,怎麼這麼多人’,台下有個聲音喊到‘以後會有更多的人’。”
演出結束後,一個女孩子找到小黑,“她跟我説不希望我們解散,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這樣。”這給兩個女孩子帶來了很大的觸動,在同學李纖橙(後來的經紀人)的鼓勵下,她們做出一個嘗試性的決定:眾籌專輯。

眾籌是那一階段獨立音樂人慣用的方式,好妹妹、宋冬野、陳鴻宇等民謠音樂人都曾因為選擇用眾籌的方式開啓自己的巡演或新專輯。房東的貓幸運地搭上了末班車,預計銷售400張的專輯最終售出了2400張。而就在同一年,百家眾籌平台宣佈倒閉,到了2017年,這一數字直逼三百家。
情懷失去的腹地,最終被短視頻平台用流量收復。
2017年,房東的貓為動畫《我是江小白》演唱了片尾曲《雲煙成雨》,不久之後這首歌借勢新興的短視頻席捲了互聯網上的各大平台。“那時,《雲煙成雨》在抖音上有走紅的跡象,我們的粉絲增長得很快。短視頻剛剛興起,我們都沒想到後來會成為如此重要的宣發渠道。”

無論平台如何流變,對於民謠音樂人而言,最樸素的願望始終沒有改變,即“讓民謠被更多人聽到”。
當《隆隆隆》躋身網易雲硬地原創音樂榜榜首的時候,海尾巴特別開心,“我的眼淚都飆出來了,我沒想到我的音樂可以被這麼多人聽到和認可。”這給了她很大的信心。
而站在《我們民謠2022》的舞台上,讓海尾巴被更多人所認識、所感受、所共情。
“在參加這個節目之前,我應該是微博粉絲最少的音樂人,只有250個。”在節目播出後,海尾巴收到了許多喜愛她的人發來的私信,“有人畫畫給我,還有海陸豐的人把他們對家鄉的記憶寫下來發給我,甚至還有外地的人會跟我傾訴他們的共鳴。”
“我都會認真讀完,這是作為歌者最幸福的一點。”
在《我們民謠2022》第六期節目中,海尾巴與謝春花合作了一首《依蘭愛情故事》。雖然抱憾淘汰,但對海尾巴而言,在這個舞台上的告別演出並沒有讓她覺得難過,反而“特別亢奮,特別激動。”

舞台的魅力讓她堅定做全職音樂人的心,在此之前她的主業是鮮花電商,但在收到淘汰消息的那天,她激動地叫上自己做音樂的小團隊,在北京足不出户兩個月,直到完成了新專輯的雛形。
“其實就是看到很多優秀的音樂人,我才也想要做一張完整的真誠的作品呈現給大家。”
民謠的三十年:變與不變
“盛名之下,不可久居。”周雲蓬直言,並沒有想過民謠會一夜爆火,“民謠可以緩慢生長,從一顆種子長成一棵樹。”

從1994年《校園民謠I》一鳴驚人至今,算來大陸的民謠音樂儼然走過了三十年。
這三十年間,很多東西都在改變,民謠從校園中的青青草坪,唱到都市失意客的琴絃上,最後又唱到新一代年輕人的快意和果敢中。
民謠從唱片公司的把關人手中出走,與獨立廠牌和音樂為伍,再到互聯網平台上闢出自己的一番天地。這期間,有如《董小姐》、《南山南》都曾一時招徠了大批擁躉,很快又遽然散去。
一直以來,民謠音樂與主流商業的關係都顯得曖昧又膠着,背後的緣由,可能正是一代又一代民謠人始終不變的“唱自己的歌”的堅守,不媚俗,不討巧。然而三十年的不變,也許正在佐證着民謠根植於生活的生命力。
在《我們民謠2022》的預告片中,節目組問了嘉賓一個問題:你對民謠的印象如何?

張亞東説,他既包容又獨特,是個心高氣傲的守田人;李宇春説,他熱情、悲慼、温暖、哲思;呼蘭説,他有一種精神力量,特別能治癒你。
直面民謠這位朋友時,人們很難對其有眾口一辭的評價。民謠的確像一位守田人,不過田地秋收冬藏,老中青三代的音樂人都曾在此播撒青春。於是,這田中結出的稻穀或辛辣、或苦澀,或醇香、或微甜,入嘴品嚐,或熱情、或悲慼,或温暖、或哲思。
最後,這稻穀在唇舌間回味出的精神力量,超越每一個人時代全然不同的創作議題,超越每一種不同的音樂載體,折射出不同世代的所思所想,變成一種治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