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跨度的標記_風聞

　　超越賈巴爾的那一球，詹姆斯用了後仰跳投。根據“後仰美不美，關鍵全看腿”定律，用貓三老師的比喻，詹姆斯的腿呈π型，於是這一招不能公認為詹姆斯的招牌技能。但你也不好講到底哪一招才算詹姆斯的個人標籤，他以全能著稱，得分甚至不能算最愛修的一門功課，釘板追冒或者低位找對側底角的橫穿，又顯然跟賈巴爾的記錄沒啥關係。我最喜歡他走左手向右側的轉陀螺終結，而他反擊中的戰斧劈扣，也顯然會比跳投更具代表性。問題就是，雷霆的防線收得那可真是小，年輕人不想讓老頭把紀錄留自個頭上，SGA寧可搭上第4犯，也得把老頭的反擊拉下來，這態度很鮮明——成人之美？不可能。

　　破紀錄的姿勢不能自選，那就趕上什麼算什麼吧。甚至，為了避免刻意感，這場球，詹姆斯打得還頗為小心。半場打完，詹姆斯出手還不及平時多，這不免讓人生出了“搞不好這場破不了”的念頭。

　　還有一個更騷的想法——要是第四節打到最攻一攻，詹姆斯有了絕殺的機會，而他距離破紀錄又剛好只差一球。在遭遇夾擊勉強出手的瞬間，瞥到角落隊友出現了空位機會，你説，他會投，還是傳？

　　若是真有這麼個機會，詹姆斯將留給籃球世界一次足以探討10年的哲學話題，我願稱之為NBA電車難題。

　　比賽最終沒搞到這麼糾結，詹姆斯外線籃子開了，幾個三分回應了雷霆的策略，分數蹭蹭往上躥，趕在決勝負的窒息第四節到來前，讓懸在球迷心頭、堵在媒體嗓子眼的情緒湧了出來。那一刻，大家都釋放了，球迷不用再憋着，媒體也把早早備好的稿子發了出去，在工作計劃表上，又劃去一個未確定的X。於是，雷霆成了最大受益者，他們結束了封鎖詹姆斯這個支線任務，卻發現對面的湖人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腦袋。這不難理解，情緒釋放後總有那麼一段四大皆空。即便是年輕人，多少也懂。

　　我所預期的是，今天的賽後沒人在意結果，所有話題只會圍繞詹姆斯破紀錄這一件事。但人們對賽季局勢的關注似乎比想象中熱切。往好了想，湖人只比西部第4多輸了4場球。往壞了想，僅僅距離附加賽，他們身前就有兩支球隊。“只要詹眉健康，湖人略作補強，仍有不能忽略的競爭力”，這個評價依然有效，但容錯率已經壓到了不能更低。

　　所以，留給詹姆斯慶祝的時間非常有限。從12月份至今，詹姆斯的狀態一直處於高點，按正常邏輯，紀錄節點之後，身心多少會有些鬆懈，狀態下調該是合理預期。這個時間不用久，有個5場比賽，湖人這賽季也就入了土。詹姆斯還得把弦繃起來，因為跟湖人的其他變量相比——是否做有效補強、濃眉的健康與狀態——38歲的詹姆斯反而更像是個穩定因素。

　　**水平穩定可能才是詹姆斯最重要的個人標籤。**如果説，詹姆斯是歷史最佳得分手，恐怕大部人不會認同。潛意識裏，球迷對得分手有類似這樣的固有印象——爆炸的上分速度+鮮明的投籃技術——這跟詹姆斯幾道菜拼盤式的比賽特徵不符。**但如果説詹姆斯是歷史最穩得分手，即便仍有人不同意，也該承認這事有的聊。**對這兩種得分手的評價區別，大致是，爆發型得分手像技藝高超的獵人，每次出擊都在尋覓未知的收穫，而穩定上分選手，更像開墾了一大片麥田，春耕秋收，年復一年。

　　單場比賽的穩定，單個賽季的穩定，再到生涯的穩定，詹姆斯成為歷史得分王的一個重要基礎是，打了20個賽季。之所以説是基礎而非優勢，是因為歷史總得分榜前10的哥幾個，基本上都有超長待機、持久續航的功能。賈巴爾和科比也打了20個賽季，卡爾·馬龍19個賽季，諾維茨基21個賽季，印象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鯊魚，其實前前後後也有19個賽季。除了喬丹和張伯倫，上榜歷史得分前10的，19個賽季是起步價。所以，詹姆斯確實不是靠“熬工齡”才到了這個位置。

　　**更重要的一件事。**在這10個名字的生涯第20個賽季，5個已退役。另外5人，科比場均拿17.6分已是第二高。而本賽季至今，詹姆斯場均要得30.2分。

　　什麼概念呢？

　　榜單上有三個人，生涯場均得分最高的賽季也沒這個數字。詹姆斯之外的9人，生涯暮年的幾個賽季裏，也都沒有接近這個產量的輸出。這意味着，詹姆斯很可能將歷史總得分紀錄持續刷新到一個完全超出過往認知的高度。即便NBA是個不斷打破認知的地方，至少到目前為止，目力可及的球員裏，你看不到後來者接近這個紀錄的可能，因為詹姆斯做到這件事是以下四個條件的綜合結果：

　　一是高中生身份低齡入行；

　　二是常年高產輸出，歷史總得分榜前10裏，生涯場均得分排第3；

　　三是湖人生涯前，15個賽季的超高出勤率；

　　四是已經極長，還在不斷延長的職業生涯。

　　現役球員，沒人可以同時滿足甚至同時接近這四個條件。即使是東契奇，生涯前4年打完也比詹姆斯少拿了多達1477分，這個數字超過了東契奇單個賽季總得分的80%。按照這個趨勢算下去，東契奇要比詹姆斯多打4~5個賽季才能完成超越。詹姆斯説，他要打到45歲退役，那麼……

　　讓我們相約2050年，一起見證琪琪超越老詹吧。

　　當然，或許會有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天才加速這一進程。但即便這個天才今年夏天就進入聯盟，在NBA不加入4分球的情況下，要完成超越，恐怕也得是20年後。

　　20年，那是相當漫長的旅程了，對任何人來説，都足以作為一大塊完整的人生階段去記錄。你的學歷、收入、感情、體重、腰圍、通訊錄都將翻新幾輪，手機遊戲升級的跨度大約是從貪吃蛇到3A移植大作，而詹姆斯卻在這一頭一尾，以差不多的起跳高度，完成了兩次意義接近的中投。真是一種奇怪的時光錯位感。都説運動員的職業壽命短，吃的是青春飯，但詹姆斯和這個時代似乎都不符合這種判斷。在詹姆斯的生涯期間，PC互聯網走入普通家庭，之後是移動互聯網普及，現在ChatGPT又試圖引領新的潮流，多少風口吹過，緊跟着的是幾輪行業的崛起與衰落。**而詹姆斯，他只是與聯盟大勢一道，悄悄地將27+7+7升級到了30+8+7，與另外幾個體育領域的老頭子一塊，**證明着人類的肉體機能，反倒是過去20年來最穩定的一種變量。

　　也許，體育才是最為穩定的標記物？

　　科技產品只有單一的後浪拍死前浪，文藝作品不同年代受眾的判斷又太主觀，甚至同一個作者前後跨度10年，風格上也早已天差地別。但那些跨越年代的運動員，卻可以作為標尺衡量不同的時空，在幾乎相同的遊戲規則下，讓現代與經典實現了同場競技。其實，紀錄什麼的都是浮雲，關鍵是，詹姆斯可真的打了20年，甚至還戴上了髮帶，消除了與20年前少有的幾個差別，讓前後記憶形成了完美呼應。在這個娛樂方式不停迭代的年月，竟有一種不叫可樂或者方便麪的口味，延續了20年的陪伴。

　　想一想，真是不容易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