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瓦坎達大戰阿凡達——荒誕的《黑豹2》背後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02-10 07:43
文 | 貓騎士
漫威第四階段最後一部電影《黑豹2》目前在國內上映3天,收穫3500多萬的票房成績,這部電影的質量可能讓漫威鐵桿粉絲也沒法開口稱讚。18年《黑豹1》上映時,沉思錄曾經總結過——

《黑豹》是一部悲涼的非洲神話。為什麼一個黑人的神話,儘管在設定上是”掌握了黑科技和振金的世界最強大國家“,但不管在國家制度展現還是戰鬥方式上都要採用部落這種粗糙落後的、“原生態”的形式呢?就不能講述一個真正擁抱現代化的非洲黑人神話嗎?
**回****答是冰冷的:一個真正擁抱現代化的非洲黑人神話真的就是無法講述的。**因為先有現實,才有神話。黑非洲沒有擁抱現代化的現實,那麼講述一個真正屬於黑非洲的擁抱現代化的神話就是不可能的。
不過,當年的《黑豹》也還是有一些閃光點,比如通過反派埃裏克這個角色討論了美國黑人的祖先認同和身份認同問題,也有一些對奴隸和殖民史的控訴。而《黑豹2》則是在各種政治正確BUFF疊加下講了個更膚淺,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具體劇情就不劇透了,哭笑不得的地方在於,這部電影除了瓦坎達這個隱世的”地球最強國家”之外,還有個在海底隱世的國家“卡羅肯”,這個國家同樣也有振金,而且族裔形象上一看就是拉美人,海底世界的背景又很容易讓人想起目前還沒下映的《阿凡達2》。因為非常蛋疼的原因,瓦坎達和卡羅肯用依然很原始的戰鬥方式打了起來,最後又因為非常蛋疼的原因停戰結盟。以至於有網友總結“《黑豹2》是瓦坎達大戰阿凡達”。

電影中完美體現了美國不同族裔的“政治正確優先級”,同樣是少數族裔,黑人就位於頂端,拉美則要排在後面。在電影中,比起瓦坎達人和鋼鐵之心這些黑人正面形象,卡羅肯的首領海王納摩完全就是個沒頭腦的野蠻人。《黑豹1》還有那些身份反思,還有黑人打敗盎撒白人的劇情,《黑豹2》則走進了一個政治正確的完美安全區——衝突的兩方是黑人和拉美人,盎撒白人觀眾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可以説,在政治正確的神壇上被捧的越高,美國黑人羣體在現實中就越難找到真正解決困局的前途。
黑人和拉美人,作為美國少數族裔中影響力最大的兩個羣體,本身都是西方殖民體系和帝國主義的受害者,如今卻在電影中以這樣滑稽的方式被製造衝突,這本身也是在殖民者的影響下,導致兩個族裔自身現代性身份認同構建失敗的結果。我們從現實層面來聊一聊這種身份認同構建為何失敗以及破局方向在哪。

抗爭與失敗,美國黑人構建方法論的歷史
事實上美國黑人在不同時期一直在嘗試在美國主流意識形態的框架下構建共同的生活方式,只是結果令人唏噓。
20世紀初,一位富有的黑人企業家在俄克拉荷馬州塔爾薩建設了一個40英畝的住宅區,並吸引了大量的黑人前來生活和工作,作為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企業家,他號召俄州黑人前來共同建設自己的家園,很多富有的黑人聚集到這裏:企業家、律師、社會活動家等等來到這裏,到20年代末,這裏已經發展成為一個極富活力的城鎮,號稱“黑人的華爾街”,在黑人聚集的俄州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和聲望。但好景不長,21年一個黑人男青年被指控性侵白人女性,白人暴徒衝擊法院要求交人被警長拒絕後,對格林伍德區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從事後的細節看,完全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行為。白人暴徒甚至出動了飛機,摧毀了超過35個街區,這個由典型的美國中產階級生活方式構築的城鎮,被種族暴力徹底摧毀,這就是著名的“格林伍德大屠殺”事件,當然在美國習慣性地稱之為“種族騷亂”。這種事件並不孤立,兩年後又發生了在佛羅里達州又發生了“羅斯伍德大屠殺”,也是一個黑人的小鎮被種族暴力完全摧毀。“在屋裏發現一隻蟑螂,就説明屋裏有一堆蟑螂”,顯而易見的這只是二十世紀初美國白人種族主義對黑人系統性的暴力壓迫的冰山一角。

但抗爭從未停止,隨着美國南部在30-50年代城市化和工業化的進程,黑人在政治權利、工作、收入等各個方面都開展了長期的鬥爭,著名的牧師和社會活動家馬丁路德金主張非暴力的方式來提升黑人地位,消滅貧困,另一位現在鮮有提及的活動家馬爾科姆X則主張用伊斯蘭教團結底層黑人,通過暴力方式維護權益,黑豹黨則以殖民地解放運動和社會主義的主張為綱領,團結黑人進行鬥爭。當然最終的結局我們都知道,馬丁路德金和馬爾科姆x被暗殺,黑豹黨被取締,領導人或被殺或被抓,在這之後,更多的黑人精英放棄了組織底層的努力,通過皈依美國白人社會的方式尋求自我實現,黑人作為一個族羣開展的反抗運動徹底失敗了。
這是一個悲壯但又略顯諷刺的過程,在《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裏,韋伯認為是新教價值觀推動了美國資本主義乃至生活方式的構建,WASP們也以此標榜自己的生活方式在道德上具有正當性,但當黑人去嘗試以融入這種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的形式去構建自己的現代社會時,遭受的卻是無恥的種族暴力,而非價值觀認同帶來的善意。
某種意義上,這種虛偽是認識美國社會的鑰匙,同時也是美國社會的真實寫照,在社會生活中用虛假的價值觀至上來掩蓋由暴力和種族主義維繫的真實秩序,在政治生活中用政治化的口號去掩蓋去政治化的目的。如果説黑人真的形成了什麼樣的共同認同,那麼只能是對美國政治制度的不信任,對種族主義的警惕,對白人操縱政治議題的厭惡。但歸根結底,這種認同是不具有建設性的,就像中年黑人男子所要表達的那樣:我們知道他們在騙我們,我們不想再繼續上他們的當,但我們並不知道應該做什麼,這也就是方法論困境深層次反映的問題。

如果説基於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的構建是一種謊言,那麼謊言的另一面就是真實嗎?黑人需要的方法論的構建,是不是就必然建立在不受約束的暴力和種族主義之上?時至今日,blm運動以及黑人底層生活中充斥的暴力,實際上已經在實踐這樣的手段,但結論是顯然的,這對黑人作為一個整體基本沒有意義,種族主義使得族羣對立更為緊張,而不受約束暴力的受害者往往只是身邊的平民,反而給了美國白人種族主義污名化黑人運動的口實:在以美國為中心的敍事體系裏,黑人的抗爭似乎怎麼樣都是錯的。
倒轉的視角,共同的方法論該如何構建?
既然無論體系內的哪種方式都走不同,那隻能説明,體系本身提供的視角出了問題。種族主義者總是把黑人面臨的方法論困境歸結為人種問題,但在人類歷史上,一個族羣總是自發或自覺在實踐中構建共同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不同於所謂“想象的共同體”的推斷,是一種事實存在的現象。**中國人的“修身齊家”,哥薩克人的“沙皇血税”,包括猶太人的發展等等,都表明了這種超地域超文化超種族的現象的普遍性。
美國黑人面臨的方法論問題,歸根結底是一個族羣的馬斯洛實現問題:**我們是誰?我們如何獲得安全?我們在社會中的位置在哪裏?我們如何獲得尊重?我們如何自我實現?**一個遺憾的事實是,在美國國家建立的過程中,黑人是奴隸階層而非參與者,所以這個問題其實是一個已經失去了歷史機遇的羣體如何進入現代世界的實踐問題。要得到這樣的答案,在美國這樣一個種族主義立國的國家裏是找不到的,只有把視角倒轉,看看世界的其他地方是如何來回答這個問題的。
首先的問題是,歷史上共同體的方法論是如何形成的?以中國為例,中國在漫長的歷史時期的不同階段,都形成了延續數百甚至上千年的集體方法論,最典型的莫過於“做題家”現象所體現的對教育的重視,國家管理和官僚階層選拔的需求,使得中國在科舉制度成熟後的近千年裏,讀書成為了一項收益穩定而又路徑明確的上升途徑,作為國家政治制度的基礎,政府又對科舉的神聖性做了最大程度的背書,直到1905年,清廷連最基本的暴力都要無法維持的時候,科舉制度才成為歷史。

另一個例子是哥薩克人,哥薩克人是生活在東歐草原上的遊牧民,驍勇善戰,在俄羅斯帝國擴張的歷史上,哥薩克人是一隻重要的力量,他們通過向沙皇提供軍事義務的方式,來換取相當程度的自治權和劫掠權,而擴張的收益又反過來加固了這種關係,使得哥薩克人也形成了類似的共同認同。而猶太人的發展歷史則是在反面印證了共同體的方法論如何形成,因為缺乏捍衞自身的暴力導致猶太人長期面臨敵視乃至種族屠殺,缺乏制度保障導致猶太人的財富被劫掠侵吞成為常態,直到以色列建國,這些問題才得以解決,而一個強大的富有影響力的國家,反過來又保障了族羣的利益實現。
這些例子勾勒出的是共同體的方法論形成所依賴的前提:暴力的捍衞,制度的保障,穩定的收益。這些要素正是黑人在抗爭中遇到的問題的解答,如果黑人有足以抵抗種族主義的暴力,“格林伍德大屠殺”那樣的慘劇就不會實現,如果有能夠約束種族主義的制度,那麼進行建設的成果便可以保障,如果這種生活方式可以複製並獲得可預期的收益,那麼必然可以作為一種普遍的方法論進行推廣,而不必依賴於突變或天賦。
其次,一個共同體在失去了歷史機遇的情況下,如何進入現代世界?中國作為一個整體進入現代世界的實踐,就像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三句話所要表達的內容那樣,就是一個共同體不斷試錯的過程,太平天國嘗試了傳統的農民起義,清政府嘗試了購買工業化和君主立憲政體的實踐,北洋政府、國民政府都進行政治解決的探索,而各路精英提供了實業救國、媒體救國、學醫救國等等這樣那樣的具體的實踐,最終這些所有的錯誤帶來的經驗和教訓,最後形成了這樣一個答案:如果我們要過上好日子,需要獨立的足以抵抗帝國主義侵略的軍隊,需要基礎教育和工業化建設,為了構建這樣一個體系,需要人人平等與集體主義結合的社會制度,簡而言之,另起爐灶,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拉美的身份建構,何時成功?
拉美國家中的身份建構,最成功的就是古巴,在被種族主義霸權環繞的世界裏,如何成功構建一個種族平等的社會,答案就是參與。古巴的革命充滿了拉丁文化中偶然、戲劇而又英雄主義的情結,但革命的過程則是各種族共同參與的歷史進程,黑人、拉丁族裔、混血、以及華人。特別是華人,在19世紀中期開始至古巴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的百年裏,一直是革命的中堅力量,這也是今天古巴華裔能夠在種族歧視嚴重的拉美地區贏得尊重的基礎。
在60年代建國至今的歲月裏,古巴政府始終保持着參與國際事務的熱情,在拉美、非洲為驅逐白人殖民體系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被嚴重封鎖的情況下,儘可能的實現了基礎教育和分配的公平性,並在全社會儘可能的驅除種族主義的影響。這不是僅僅由宣稱的制度價值決定的,更是一種共同體的實踐的結果,參與國家的誕生,參與社會的建構,也是一個族羣建立共同的方法論的方式。
然而,能做到古巴這樣的拉美國家實在太少。究其原因,成功的身份構建必須依賴暴力的捍衞,制度的保障,穩定的收益。從這三點看,古巴的成功有道路原因也有歷史機遇,其他國家就沒那麼幸運了。
經濟上,比如在當年的聯合果品公司控制下,拉美一些國家變成了”香蕉共和國“,如危地馬拉,在聯合果品公司的影響下,危地馬拉的首任民選總統被政變推翻,並開始近40年的軍政府統治。
制度上,比如智利的左翼領袖阿連德,最後被皮諾切特發動政變殺死,皮諾切特在美國的支持下開始獨裁統治,並推行徹底的新自由主義制度。
暴力上,不穩定的經濟收益和不穩定的政治制度導致無法建立穩定的軍事保障,阿根廷在英阿馬島戰爭上的失敗就是例子。到了今天,委內瑞拉這樣的國家在西方秩序下仍然倍受壓迫,巴西這樣的大國仍然是美國的附庸。
未來在哪裏?
這一切原因在哪?行文至此,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後發種族和後發國家的方法論建構的問題,説到根本上都是帝國主義壓迫的結果,其中美國黑人又是一個最極端的結果。讓瓦坎達大戰阿凡達,這種讓人哭笑不得又讓人覺得悲哀的劇情背後,是帝國主義秩序直到今天仍然高高在上的冷酷現實。
美國黑人作為一個族羣,已經永久失去了在美國體制內構建某種行之有效的方法論的歷史機遇,除非這個巨型種族監獄在未來的某個時候徹底崩塌。對於拉美國家來説,只有徹底擺脱美國後花園的定位,讓古巴和委內瑞拉這樣的國家真正有獨立自強發展空間時,現代身份的建構才能最終完成。
**換個角度講,對於反對種族歧視的認同來説,國界並不應該成為障礙,在遙遠的非洲大陸,在所有反對美國種族主義的地方,都潛藏着未來的希望,**既然建設不再可行,破壞未嘗不是一種辦法,繼續加大族羣撕裂,持續的動搖美國的價值觀,為了非洲黑人主權國家和拉美獨立主權國家的發展提供支持,都是讓這個種族監獄崩塌的手段,不破不立。
在更深層次的問題上,美國黑人的困境,也是在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中大多數國家所面臨的困境,對於種族主義立國的美國來説,**處理國際關係的方式,本身也是種族主義價值觀的投射,**每一個在美國的種族主義光譜中被歧視的國家和民族,和被白人種族主義者威脅着的黑人小鎮有什麼區別呢?而依附着美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黑人小鎮,和當前的國際體系下自以為悶聲發財但實際上立於危牆之下的某些國家又有什麼區別呢?
種族主義者砸爛你的小鎮,同樣也只需要製造一個藉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