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會對中國工廠會產生何種影響？通過聯想工廠看中國製造的最強肌腱_風聞

聯訊動力諮詢公司總經理@南山林雪萍：

尋找中國最強肌腱。當ChatGPT正在成為最強大腦的新勢力而引人擔憂工作崗位大幅度消失的時候，它對工廠會產生何種影響也提升日程。

中國製造能力有多少種？

當工業門類最齊全成為中國製造的優勢時，我們需要在各個門類中去尋找最強肌肉。不得不説，這是一種廣泛分佈的能力。大國重器展現了複雜機構的視覺驚詫，但更多的能力則無法登上人們關注的舞台。它需要下沉到每個行業、每個工廠，才能得以窺見。

這兩天在深圳光明區，調研了聯想的南方製造基地，對這種隱形制造能力，有了全新的認識。

儘管統稱為電腦，但在筆記本、台式機和服務器的製造，還是各有非常不同的細節差別。個性化定製，在這裏是一個最大的挑戰。很多時候，每個訂單隻有一台產品，而一天要在產線上完成幾百個訂單，這意味着產線不得不頻繁切換。而每次切換，都需要對物料、對人工、對現場工作手冊，都要進行同步更新。

這個南方工廠，各種產品在不同的樓層進行生產。在寸土寸金的深圳，採用了這種少見的車間疊層的方式。這給物料的運輸和廠房佈局，增加了很多困難，物料傳輸的提升機被廣泛使用。

這裏被定義為聯想的母本工廠，一方面這是一個產品多元化的基地，另一方面它需要先行先試很多技術，然後再向兄弟工廠推廣。這裏是聯想全球30多工廠的指路燈塔。

確定製造能力的標準，產線自動化率是一種選擇。但這裏的設備，往往都是非標準。這意味着現場工程師，往往都需要是機器大師。在現場，要完成自動化機械操作，近百道工序，需要逐一闖關。如代替人眼檢測擦痕的光學檢測儀、例如自動安裝SIM卡、如自動鎖螺絲機。

鎖螺絲，絕非簡單之事。而一台ThinkPad筆記本電腦，光鍵盤上就有六十多個螺絲。這些螺絲有的很小，跟麪包屑一樣，捏在手裏會打滑。人工智能有一個悖論，越是簡單的事情，機器人越難以突破。例如整理桌子上混雜的書本和紙片。很多工廠的天才工程師們，就需要跟各種奇怪形狀、奇怪位置的螺絲，如何實現自動化設備而費心心血。

在這裏，大量設備都是“聯想牌”，這意味聯想工程師設計製造了這些機器。一台日本愛普生的機器人在這裏輕鬆旋轉，揮灑自如，將一台電腦裝進塑料袋裏。

依然令人驚訝的是，裝袋動作非常難以實現機器人自動化。小個頭、軟材料，是機器人的天敵。如何撐開一個緊貼在一起的塑料袋，需要有精確的吸附和拉開的張力控制。這是工程師需要現場設計很多的機關。機器人的概念，就需要分解了。

實際上，愛普生的機器人在這裏，只是提供了機械臂；真正需要研製的是它的手：這需要工廠工程師自行開發各種“機械手”——也就是夾具，來適用不同的力度要求。它需要光學照相，需要力度測試，需要精準執行機構，最後還需要軟件配套。能夠模擬人靈巧動作的機械手，需要能在光學、電學、機械、力學和材料等的綜合集成能力。

這是中國製造的真正紅利部分。操作工是一部分，而那些讓操作變成自動化的工程師，才是紅利的大盤部分。

談到自動化，聯想的自動化率是遠遠超過行業的。這是一種行業形態所造成的。在全球知名品牌的電腦製造商，如DHL（Dell-HP-Lenovo），只有聯想不同尋常地採用了自有製造（in-house）和外包製造的混合製造模式。而戴爾、HP基本將工廠製造託付給了台灣製造商。這是一種常見的OEM（代工製造）和ODM（代工設計製造）模式。台灣製造商，在這個領域，一直雄霸天下的產能。

代工商ODM，往往會承接不同的品牌商的訂單。由於訂單來自不同廠家，變化都很大，ODM很難下定決心進行自動化的投入。還是保持人力的投入使用，是最穩妥的方式。這使得他們在電腦產線的設備投資，很容易走向保守。

由於聯想有着自己的工廠，在自動化、數字化投入就會主動得多。這就給現場工程師提出了無窮多的挑戰。在以前聯想其他分散的廠房，往往採用單機設備自動化的小步快跑的方式。

而在這個新廠房，終於有了系統性的全線自動化的實施。然而產線自動化往往是柔性的剋星，過於自動化就很難實現柔性。這需要精心的設計安排。

在南方基地這裏，聯想採用了不同的方式來應對柔性的挑戰。

在五樓服務器車間，它採用了四種產線模式。有的是自動化長流水線，有的採用獨立島的短線模式——這裏只有5-6個人完成一台服務器的最後裝配。

別看只有5個人，但卻是最強特種兵。配備了最先進的UR協作機器人，而頭頂上的光學檢測系統隨時提供輔導性提示，而身邊的物料，都是AGV自動小車，從倉庫中提前配齊物料，一分鐘不差的送料到工位。

柔性的核心，就是平衡。料、人、機需要恰到好處的結合。

聯想製造的模式，可以總結為“尖峯製造”，這是一種能夠應對波峯和波谷訂單頻繁出現的方式。

中國很多企業往往面對“超大規模、超級離散、超快速度”的三超製造。這是中國製造的基本盤。而智能製造要解決的問題，正是“多品種、小批量、快速度”，每一個公司都有自己的尖峯。

建立柔性生產線，是一種關鍵能力。

在深圳基地這裏，會提前驗證各種機型和新技術，發現問題，提前探雷，當一切就緒之後，母本工廠熬製的配方，會自如地複製到天津、武漢、合肥等工廠，還有國外等生產基地。

當去年匈牙利布達佩斯工廠建設的時候，母本工廠的製造系統，直接複製到了異地車間。這是一個“生產工廠的工廠”。

在這裏，聯想全球每個工廠績效，指標分解非常細，清晰可見。這意味着，每個工廠的優秀點，都可以成為全球標杆而被借鑑。

這是一種兄弟工廠相互借力的激勵方式。

看過其他多工廠的跨國公司。往往是每年打分，優勝者會吸引各個工廠前去學習。

而在這裏，每月、每週都可以學習琢磨兄弟工廠效能的提升。

母本工廠，開創了一種多工廠相互借鑑、日品日新的交流爭進的可視化機制。

順便説兩個感受。一個是盒飯文化。中午就在會議室，吃盒飯。一般吃飯一邊看PPT一邊討論。上次在聯想合肥聯寶工廠調研，也是這種待遇。而在北京總部，也是十幾人中午吃盒飯討論技術問題。

一個是白領藍領的混和文化。在這裏，工廠與研發都在一起。工廠裏的操作工人，旁邊總是有盯着機器端詳的工程師，而工廠的另一端正是研發工程師所在地。二者緊密的融合。未來可能也無法再區分白領和藍領。

這次到東莞調研，也發現了這個特點。大路兩邊都是大氣的行政研發大樓，而大樓後邊才是工廠。或者大樓本身就有車間。以前中國很多廠房形態是前店後廠，而現在基本都是前研後廠。這種表觀上的變化，也是中國製造的一個巨大進步。

然而令人擔憂的是，供應鏈轉移的風聲越來越緊。戴爾在2025年前要將50%產能轉移出中國，HP可能要100%轉移。這些被轉移的產能，表面看上去可能會被中國其他品牌廠商替代，其實不然，它們的移動，都是帶着整條供應鏈一起移動。而上游的設備、物料供應商，就會一起跟隨。那是中國更大的損失。遠遠比我們看到的品牌製造商要大。

這讓人憂心忡忡。

在中國製造的土壤裏，留下千瘡百孔的大洞——這意味着大量勞動力將無工可打。這是比ChatGPT摧毀部分腦力工作者，同樣可怕但更現實的景象。

在當下供應鏈大分流的時候，不禁要停下來想一想。珍惜中國製造能力，珍惜中國供應鏈的鏈首企業——他們創造的財富，並不限於他們的報表。他們上游的各種供應商，正是是你我認識朋友的民生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