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應該統治世界的 ——They should rule the world_風聞
伍麦叶的熏笼精-作家,文化学者-02-16 18:11
朋友們好!我最近兩年在試圖寫如下標題的一本書。坦白説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持寫完。現在寫了差不多兩章,看看能不能放出來,與大家分享。水平有限請輕拍。
他們應該統治世界的
(They should rule the
world**)**
**——**西方籠罩下中東視野裏的中國
(試寫草稿)
第一章 成吉思汗到北京
第一節
聽説阿拉伯那兒都有精中了?
這不是我人生規劃中的一本書。
近些年我因為專業需要,嘗試關注中東地區。最初是關注伊朗,結果,幾年當中,不止一次在伊朗媒體的英文網頁上看到,中東詐傳,中國會直接派軍隊開赴敍利亞,出手清繳那裏的“叛亂分子”(rebels)。
東盼王師幾年都沒盼來之後,法爾斯通訊社的英文網上又發表了一篇專家文章,告訴讀者,看來中國確實不會派軍隊過來,並且介紹了中國的相關立場與利益。
最初接觸此類消息,我是又驚奇又好笑,當段子講給朋友們聽,朋友們的反應也是一樣,因為匪夷所思,所以吃驚的同時不禁失笑。
大約從二〇一五年起,我轉而關注阿拉伯世界,因為阿語世界範圍更為寬泛,而且與周圍地區以及西方的交融性更強,便顯得熱鬧,也更有趣味。
二〇二〇年,迎來了那個難忘的、全國人民一起抵抗疫情的冬春。中東媒體很是關注,我也就形成習慣天天去瀏覽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官網的阿拉伯語網頁。
一開始,中東媒體的傾向,是跟着西風跑,有各種……讓我非常憤怒。
然而,意外的,忽然出現了一個沸騰的時刻。
三月份,美國的《外交政策》雜誌邀請十二位“全球頂級思想家”,請他們預測“疫情後的世界”,並在三月二十日集中發表出來。在半島電視台,立刻引發海嘯一般的反應,似乎,中東的一批知識精英和媒體精英早就在胸中醖釀的想法,以《外交政策》的討論作為觸媒,集體發生化學反應,並洶湧爆發。
《外交政策》的討論中,出現了一個觀點:“新冠疫情可能會改變國際秩序”。同時,參與討論的坎貝爾和多西發出警告:一九五六年英國遭遇蘇伊士運河危機,標誌着該國作為全球統治力量的終結,而在二〇二〇年,如果美國政治精英不能迎難而上,那麼新冠疫情之於美國就會相當於蘇伊士危機之於英國。
至少在半島上,中東羣英完全聚焦於上述觀點,其中一部分人的結論異常激烈。
三月二十七日,該台的一檔金牌欄目《華盛頓視角》推出了一期阿拉伯語談話節目,那題目,我在最初看懂的一瞬間,真的驚呆了:
《華盛頓還是北京——疫情之後,中東的未來屬於誰?》
(在我們中國人看來,中東的未來屬於中東,這還用説嗎?)

稍早,該台的金牌吵架欄目《針鋒相對(直譯相反方向)》三月二十四日的一期為《新冠疫情過去之後,會是美國停止領導世界、中國接手掌舵嗎?》;三月二十六日,同屬固定欄目的《劇情》則推出了一期《中國崛起與美國星光黯淡——瞭解疫情之後新世界的劇本》。
《中東的未來屬於誰?》那一期的嘉賓之一曼沙維還執筆了一篇長篇報道,四月二十八日,半島電視台官網在首頁上加以推送:《新冠危機的輻射性——中國會動搖美國在中東的影響力嗎?》。
“是否會出現中國取代美國的國際新秩序”、“中國是否會在中東動搖美國的地位”,是當時半島集中關注的焦點,實際上也是那個時段整個中東媒體關注的焦點。在節目之外,半島還有意組織了阿拉伯國家的年輕學者、作家,請他們就如下問題各抒己見:
國際秩序將變成兩極世界,由美國和中國形成抗衡的兩極?或仍然是單極世界?那單極將是美國,還是中國?
約來的文章發表在半島的阿拉伯語官網,半島方面如果認為其中哪篇精彩,則會在首頁推送。作者們當然看法不一,立場鮮明,不過,反是其中兩篇堅決看好中國的文章,給我靈魂震撼。
三月二十六日,約旦青年作家穆罕默德·薩拉姆發表《新冠疫情之後的中國與國際秩序》。文中的語調同觀點一樣讓我大開眼界:
“新冠的影響不會限於衞生領域,也不止於讓世界經濟遭受巨大損失,而是我們(原文如此)即將見證新的國際秩序誕生,美國會退後,而中國將加冕為世界的女主人。
(原文真的用了加冕一詞——يتوج, yatwaju。該詞的的名詞意為王冠、鳥冠,阿語與波斯語都使用這個名詞。)
於是,今日的大事件乃是中國強加給世界的新現實,亦即,中國在以其身影打造當前的單極世界秩序的事實,須知,在新冠之前,(中美)競爭使得我們預設了以中國和美國作為兩極的世界結構,然而,那(疫情出現)之後,美國的資本主義暴露了其食人魔的實質,那麼,中國龍將會吞下一切,甚至有可能把美國也一併吞下。
這些(裝運醫療物資)的箱子裏盛裝的不僅是人道援助的醫療用品,更是中國統治世界的藥方。
從這場危機一開始,我們就看到世界正在走向全新,而它所循的曲線完全是照着中國樂意的樣子來;例如,大多數國家都出現了疫情,這些國家的教育領域都轉向電腦和遠程教育,而這正符合數碼中華帝國的利益,特別是她準備支持世界各國政府在技術方面的需要,而這一切自然是為了獲得經濟和政治的特權[i]。
既然美國和富裕、強大的歐洲國家背棄了它們關於人權的一向説教,面對他們國與國之間的疫情擴散唯有驚慌失措,另一方面,中國帶着巨大的潛力,通過人道主義的大門趨近歐洲,並且還將進入非洲和亞洲,所有這一切,連同其所抱有的合法的政治與經濟野心[ii],都顯示,關於世界軸心的探討,不再是探討什麼中美衝突,而是探討中國作為世界女主人的方式,以及她如何管理這個世界。 ”
三月三十一日,半島的博客欄目發表了阿爾及利亞青年作家拉馬達尼·賽義夫的《在歐洲不管不顧(原詞為裸體)之後,中國出手幫助西方了!》,這篇文章不乏犀利,指出,西方總是宣揚在歷史上一直是其他文明和民族的啓蒙者,通過改變世界的面貌造福人類,各種自我標榜,但是,新冠疫情當前,歐美強國的表現卻是另一樣。
然後,作者用長長的段落讚揚中國的突出表現。與曼沙維、薩拉姆的文章一樣,也與其他中東媒體上的文章一樣,賽義夫在具體介紹中國對各國的援助行動時,呈現的是很太平的畫面,散發着善意的温暖,甚至很感人。但是,隨即,毫無過渡,毫無轉折,作者就語調鏗鏘,發佈非常強勢的觀點。
他寫道中國對意大利的援助多麼及時,意大利方面多麼重視,特別是,中國的援助物資是按照意方要求安排,真正地符合意方所需,以至一位政治家在博客中感慨地引用了諺語:“患難見真情。”賽義夫還引用了新華社的報道,中國大使李俊華指出,援助突出地表明瞭人類命運共同體願景的重要性。而在中國疫情嚴重時,《華爾街日報》卻説中國人是“亞洲病人”,賽義夫告訴阿語讀者,那個叫法流行於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上半,其時中國遭遇日本和西方列強的瓜分,處於最虛弱的狀態。他也講明,中方被激怒,做出了強硬的回應。
賽義夫認為,歷史現在正處於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但是大多數人都不瞭解中國,按照西方的打造,對中國形成錯誤的、糟糕的印象。同時,特朗普等人想如同當年西方搞鴉片戰爭那樣,再次對中國下手。結果,全文結尾竟是: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出現了填補真空的政治學,它現在被託在金盤子上送到了中國面前。感謝那種病毒,它為恢復活力的亞洲巨人鋪平了填補一切真空的道路。”
眾位可以想象,在二〇二〇年四月,我第一次讀懂這句話時的震驚。我盯着屏幕,反覆琢磨,懷疑是理解錯了,難以置信會有人如此沒心肝。
一年多以後,我起意寫本書,重新找回這篇文章,才明白,正是在那兩句冷血的判斷中,我第一次在阿拉伯語文章裏讀到“真空”和“填補真空”兩個概念。當時我完全讀不懂,因此在公號文裏翻成“空白”,並不明白具體是什麼意思。
在半島的這一輪大討論中,我注意到,涉及中國時,阿拉伯精英有這樣一些觀念:
“美國在中東一些國家有駐軍……而中國被視為一個封閉體。”(曼沙維)
“中國願意接替美國的世界領導者位置嗎?”(《針鋒相對》主持人)
“中國自建立以來就沒有進行過侵略,它也沒願望擴張……中國停留在它的長城裏,它沒有願望!它沒有願望(爭做世界領導者)!”(《針鋒相對》同期一位嘉賓)
“中國一直在努力讓自己成為經濟領袖,但新冠疫情使得中國這個精怪(原詞同時還有巨人、大力士之意)從它的瓶子中出來,去尋求世界領袖的角色,並制定世界規則。”(穆罕默德·薩拉姆)
當時,我只是覺得,在這些中東知識分子眼裏,我看到了一箇中國人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中國。後來,才慢慢明白那些言論藴含的“中國史觀”。
[i] امتيازات
[ii] أطماع,作者運用這個詞,表達非常誇張。其原型詞為“貪婪”“垂涎三尺”,引申為“野心”。但作者用了原詞的變化詞,意為“更貪婪”,也就是“程度不一般的貪婪”、“極度貪婪”。因此該句也可以理解為“以其在政治上和經濟上合法的極度貪婪”。“合法的”一詞詞根就是著名的“沙利亞”,阿語中“法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