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能用產業政策遏制中國嗎?_風聞
任泽钢-02-16 11:19
長期以來,美國一直標榜自己是新自由主義的燈塔國,但諷刺的是美國在全球積極推廣的自由貿易和自由投資反倒使美國自己的製造業萎縮;貿易逆差、財政赤字和國家債務猛增。
美國的頹勢和民粹的興起使得特朗普以美國第一,重建美國輝煌為口號在2016年上台。上台後的特朗普不久就和中國以及很多國家打起了貿易戰。特朗普希望通過對外國產品加關税和對美國企業減税這套組合拳,吸引美國跨國公司把製造業回遷美國。
然而從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的貿易和製造業產值上來分析,特朗普的貿易戰和減税對美國製造業迴流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美國製造業仍然在低位徘徊,美國貿易逆差仍然擴大。
拜登上台已經兩年了。如果説拜登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把當下美國的各種問題歸咎於特朗普,那麼在對華貿易戰和製造業迴流這方面,拜登則完全繼承了特朗普的衣缽。
拜登二月七日在對國會發布的國情諮文中説: “(美國)太多高薪製造業工作轉移到了海外。 國內工廠倒閉。 曾經繁華的城鎮一去不可復返。在這個過程中,美國人失去了太多,包括我們為之自豪的自信和驕傲。” 拜登接着説: “在我上任之前,人們都在説中國如何崛起美國如何衰落,我上任後這種趨勢已被扭轉·····美國將在和中國的競爭中勝出“。
這些話和特朗普的腔調如出一轍。
客觀地説拜登比起特朗普在壓制中國方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促進美國製造業迴流方面花樣也更多。
拜登與特朗普最大的不同就是提出了一套完整的產業政策。拜登政府的產業政策的核心是用各種貿易保護主義手段和政府補貼來支持美國戰略產業,這集中反映在去年8月美國簽署的兩項法案上。
第一個法案是《芯片與科學法案》,這個法案涉及金額總計達2,800億美元。其中包括527億對美國芯片企業的補貼、對投資半導體的25%的税收優惠,還有大約2000億美元對各種機構的科研基金撥款。於過往相比,527億的補貼是突破性的。
在《2022年芯片與科學法案》的推動下,近來美國半導體芯片行業投資不斷創出新高。
1. 美光科技(Micron)宣佈計劃在2030年前投資 400 億美元用於內存芯片製造;
2. 高通(Qualcomm)和格芯(GlobalFoundries)合作投資 42 億美元用於芯片製造;
3. 英特爾投資200億美元在俄亥俄州興建芯片製造的新工廠;
4. 台積電投資400億美元在亞利桑那州製造最先進的高端邏輯芯片。
第二個法案是《降低通脹法案》。這個法案規定美國政府出資7400億美元支持本土電動車和新能源產業,其中有3690億美元對本土電動汽車、稀土、清潔能源生產開發項目的補貼。另外還有多項對購買在北美組裝的新電動車和二手電動車的税收優惠。
在這個法案支持下,福特汽車前天宣佈投資 35 億美元在密歇根州建設一家電動車用電池廠。這個電池廠將採用中國電池製造商寧德時代提供的技術,生產更為先進和成本更低的磷酸鐵鋰電池。福特公司曾考慮過在墨西哥和加拿大建電池廠,但最終選擇了密歇根州,很大的原因是《降低通脹法案》規定在美國生產電動車和電池可以獲得聯邦政府補貼。福特密歇根電池工廠將創造2,500 個工作崗位,計劃在2026年為福特生產的 200 萬輛電動汽車提供電池。
美國產業政策的動作很大,雄心也很大。拜登在英特爾工廠的奠基儀式説,美國決心在從量子計算到生物技術的關鍵領域確保美國在未來仍然處於世界領先地位。拜登政府,美國國會都明確表示這兩項法案很大程度上就是針對中國的。美國不僅希望在關鍵技術上壓住中國,還想在芯片等高科技產業裏建立一套把中國排除在外的產業鏈供應體系。美國竭力試圖通過保持住戰略產業的世界領先地位來鞏固美元的國際儲存貨幣地位和美國的霸權。
然而不可避免的問題是拜登政府的產業政策能否成功,或者在多大的程度上能獲得成功。
要探討這個問題,首先要看制約拜登政府產業政策的因素有哪些。首先,制約拜登政府產業政策的因素是美國的金融資本主義。
1971年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加上撒切爾-里根主義在1980年代的得勢,推動美國資本主義進入到了金融資本主義的高級階段。
價值鏈微笑曲線是金融資本主義階段影響企業行為的最基礎的規律之一。發達國家的跨國公司竭力佔據高附加值高利潤的研發設計和品牌營銷部分,把低利潤的生產製造向發展中國家轉移。
美國是佔據微笑曲線兩頭的典型代表。就半導體行業而言,美國佔據了利潤最高的芯片設計、設計軟件和關鍵設備的部分,囊括了全球半導體價值鏈的39%。美國的蘋果公司,微軟,英特爾、高通、惠普和戴爾,控制了全球軟件、高端芯片、CPU、手機和電腦的設計和銷售。手機和電腦的組裝則主要在中國大陸。根據一份2018年的調查,中國廠商只能從一部蘋果手機中分得8.46美元,而蘋果公司利潤高達286美元。今後的蘋果組裝正向越南和印度轉移。
美國主導的金融資本主義的另外一個基本特徵是美國通過大量進口國外產品向世界提供美元,維持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地位。
美國佔領微笑曲線兩端和用大量美元換進口產品對美國有利有弊。最顯而易見的弊端是製造業的萎縮以及保證製造業流暢運轉的基礎設施的老化。2021年美國土木工程師協會將美國基礎設施評級為“C-” ,即“有重大缺陷的平庸水平”。美國有超過22萬座橋樑(約佔總數的33%)需要修復或更換;客運列車的平均速度僅為歐洲的一半;最近美國貨運列車脱軌事故頻發,俄亥俄州的列車脱軌造成氯乙烯有毒氣體爆炸的嚴重事件。美國長達320萬公里的供水管道已到使用壽命,每兩分鐘就有一處自來水水管破裂,每天大約有2200萬公斤自來水流失。美國累積的基礎設施維修工作大概需要1萬億美元。
美國的勞動力素質也難以支撐大規模的再工業化,美國教育質量較好的私立學校約包括美國學生總數的 12%。 美國 50% 的公立學校學生由低收入學生組成,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為貧窮需要免費或減價午餐的資助。美國21%的成年人是文盲,54% 的成年人識字率低於六年級水平,算數可能更差。美國過度肥胖的比例為41.9%。無論是福耀還是台積電在美國建廠,最頭疼的問題是當地勞動力的素質。
從宏觀經濟環境而言,美國長期大量依賴進口導致美國貿易逆差不斷攀升,逼迫美國政府持續大量的借債和印鈔。在實體經濟萎縮的前提下,美國經濟越來越虛擬化和尋租化。美國政府大規模印的鈔票最終進入到股市、債市和房市中。當美國資本可以在國際國內的股市,債市、房市、外匯市場和大宗商品市場上做多做空,攫取鉅額利潤時,這些資本又何必投資於製造業?
隨着美國經濟的服務業化,美國政府在基礎設施投資和發展製造業中承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但同時又深受債務不斷上升的困擾。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2月15日發出警告,如果債務上限保持不變,美國聯邦政府將在2023年7月至9月期間發生債務違約。拜登政府和美國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必將圍繞債務上限展開一場博弈。共和黨要求把債務上限和減少拜登政府的開支掛鈎,這必然會限制拜登的產業政策。兩黨政治歷來是破壞美國政府政策連續性的關鍵因素。
即便這次債務上限被進一步提高,美國政府仍然面臨進退兩難的境地,降息刺激經濟,可能推高資產價格和通貨膨脹。如果要提高利率的話,美國政府本身已經承受的高額債務利息將雪上加霜,經濟整體也有剎車過度而下滑的風險。
美國各方面的條件決定美國不可能大規模地重建製造業,只能選一些最關鍵的產業,例如芯片和電動車進行補貼。即便如此美國的產業政策仍然和美國的對外政策產生衝突,這是制約美國產業政策的第二個主要因素。
在美國主導的金融資本主義世界中,美國一直擔任其盟友,新興工業國家和資源型國家的產品市場的角色。美國轉向以政府補貼、税務優惠,關税保護為內容的產業政策必然和其盟友、新興國家發生貿易衝突。
歐盟對拜登政府的《降低通脹法案》非常不滿。歐盟稱該法案是對從其他國家進口貨物的歧視。美國對本土電動車的補貼將直接導致歐洲汽車對美國出口的下降。歐洲企業還可能因為美國的補貼和保護政策而把生產線轉移至美國。法國總統馬克龍曾公開批評美國該法律不符合世貿組織規則,是對歐盟的“不友好”法案。
美國產業政策的實行,對越南和印度等新興國家並非利好。TPP的命運就是一例。當初奧巴馬為了遏制中國推出TPP,準備向越南、印尼、馬來西亞和中南美國家開放美國市場。但特朗普上台後聲稱要保護美國製造業和美國工人而退出了TPP。美國退出後,日本和澳大利亞挑頭又提出建立CPTTP,拜登政府現在是既想回到CPTTP的談判,把CPTTP打造成遏制中國的貿易圈,又擔心CPTTP將逼迫美國向中國以外的發展中國家開放市場,衝擊美國本土製造業。
美國提高自產自足的比例和減少進口對美元體系也將是一個衝擊。美國對沙特影響力的下降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隨着美國頁岩油的開發,美國不再是沙特石油的主顧,相反中國市場對沙特石油出口越來越重要。隨着中沙經濟的日益緊密,人民幣在中沙石油交易中的比例必然上升。
總之,美國的宏觀經濟狀態,美國的成本結構、美國的對外政策和美國在國際地緣政治的地位決定美國不可能大規模地推動以貿易保護主義為特色的產業政策。美國必須十分小心地拿捏產業政策和維護盟友關係之間的平衡。美國的產業政策和針對中國的國際聯盟可能在若干關鍵領域獲得有限的成功,例如在芯片和5G領域,但要和中國全面脱鈎難以做到。中、美、歐、俄、日本、印度和中東拉美國家將互相競爭,互相利用和互相牽制,世界多極化將得到加強,美國在多面的競爭和牽制下不可避免地繼續走下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