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漢年是如何搞情報的,又為何落馬?_風聞
温伯陵的烟火人间-温伯陵的烟火人间官方账号-读历史、谈世事、阅人物02-21 09:50
作者:温伯陵

文章開始前,先説一件事。
最近微信改版,以前每篇文章都是大封面的展現模式,**被改成星標讀者大封面、其他讀者小封面的展現模式。**如果沒有對這個號星標的話,文章就會隱藏在信息流中,或者兩三天後才能刷到。
這次改版是逼着博主去做視頻號,但我們這個號主要是寫圖文,所以……我厚着臉皮和大家要個星標,要不然,我們可能慢慢就走散了。
感謝大家。
以下是正文。
1
革命戰爭年代,我黨有很多在刀鋒上游走的紅色特工,例如錢壯飛、李克農等等,相較這些知名者而言,潘漢年有極為精彩的故事,卻不為人知,有最悲慘的結局,世人卻不知他為何落難。
這篇文章,我們就來聊潘漢年。
早年間,潘漢年的工作和情報完全不搭邊,他是個文藝青年,在宣傳領域寫出很多傾向革命的雄文,相當於1920年代初期的流量作者。
1926年底,國共大革命轟轟烈烈,潘漢年跟着郭沫若到了南昌,擔任《革命軍日報》總編輯、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傳科科長,大革命失敗後,潘漢年又回到上海,繼續做宣傳工作。
革命生涯平淡如水,不起波瀾。
但一個人的命運啊,必須考慮到歷史的進程。
做流量作者的時候,潘漢年認識了同樣做宣傳工作的博古,後來博古去蘇聯留學,認識了王明等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
1930年9月,博古回到上海,在全國總工會做宣傳幹事,早回國半年的王稼祥,在中宣部旗下的《真理》報做編輯。差不多相同時間,潘漢年調到《紅旗日報》做總採訪,和王稼祥住在一起。
在這樣的歷史進程下,潘漢年和博古、王稼祥打得火熱,並和王明產生了微妙的聯繫。
1931年1月,六屆四中全會召開,王明一步登天當選為政治局委員,並短暫兼任過江蘇省委書記。也就是在這段時間,王明問博古,有沒有宣傳方面的優秀幹部,給我推薦一個?
博古説有,潘漢年不錯。
於是憑藉博古的關係,潘漢年很快就做了江蘇省委宣傳部長,可謂是一步登天。
但潘漢年的運氣不止於此。
同年4月,中央特科的顧順章叛變革命,出賣了很多我黨機密,導致中央特科的情報網遭到極大破壞,周先生為挽救革命,決定調陳雲、魯赤水、潘漢年到上海,重組中央特科。
中央特科是非常重要的部門,這份調令雖説是周先生下發的,但潘漢年的工作調動,要説背後沒有王明的影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可以説,潘漢年的前期革命生涯,每次進步都和王明有關。這在當時看來是平步青雲,但長遠來看,卻對潘漢年的命運產生了決定性影響。
在新的中央特科,陳雲兼任第一科科長,負責財政、交通和營救工作,潘漢年兼任第二科科長,負責情報、偵察、反間諜的工作,魯赤水兼任第三科科長,主要工作是領導紅隊鎮壓叛徒。
其他兩人暫且不説,這篇文章只説潘漢年。
潘漢年到中央特科工作以後,整個人都變了。
以前做流量作者的時候,潘漢年的文青氣質特別濃,喜歡參與文人聚會,談論些風花雪月的事,渾身充滿了小布爾喬亞風格。到了中央特科,潘漢年就必須切斷以前的社會關係,在老朋友的視線中消失,即便偶爾碰面了,也只能以“不熟”的態度打招呼。
有個作家後來回憶説:
“那時漢年已是一個完全的地下工作者,再沒有地方找他聊天了,有時偶爾碰到,笑笑而已。”
雖説這是職業要求,但能迅速轉變角色,足以説明潘漢年的心性、意志、適應能力遠超常人。
換做你我,恐怕真不一定能做到。
不過轉變角色是做情報工作的第一步,要想真正做出成績,潘漢年必須重建被破壞的上海情報網。
做工作交接的時候,原二科科長陳賡向潘漢年移交了兩個線人——楊度和焦鎧。
楊度曾經是袁世凱的謀士,積極勸袁世凱稱帝,北洋失敗後,楊度到了上海,做了杜月笙的幕僚,在上海的上流社會可謂是手眼通天。
焦鎧是青幫頭目,在法租界的飯店、茶樓、浴室裏招收了大批弟子,在上海的底層社會很吃得開。
接手了這兩個線人,便接手了一部分殘破的情報網,潘漢年的主要工作是在此基礎上,恢復上海中層情報網,其中的核心焦點是恢復租界巡捕房的內線。
因為中央特科的內線鮑君甫,和租界巡捕房的關係很好,數年來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情報,顧順章叛變以後,鮑君甫暴露,被國民黨押送回南京,這條線就斷了。
如果失去租界巡捕房的內線,以後要打聽上海軍警的行動,或者營救被捕的同志,都是不可能的。
經過一番調查,潘漢年發現知名律師陳志皋,和巡捕房的領導人物關係很好,以前也給我黨的被捕人士做過辯護,在政治上是可以爭取的人。
最關鍵的是,陳志皋在追求我黨黨員黃慕蘭。
黃慕蘭是中央委員賀昌的妻子,而賀昌在中央蘇區工作,因為一起去蘇區有危險,黃慕蘭便留在上海,擔任中國人民革命互濟總會的營救部長。
憑藉這層關係,黃慕蘭就是絕對可信的人。
於是潘漢年決定,用黃慕蘭結交陳志皋,然後通過陳志皋聯繫巡捕房高層,培養內線。
很快,潘漢年把黃慕蘭調到中央特科第二科,並和她説了計劃。黃慕蘭很為難,説我是有丈夫的,而且已經拒絕了陳志皋,這麼做是不是不合適啊?
潘漢年:“為了革命嘛,克服一下自己的情緒。”
黃慕蘭:“那好吧,堅決服從安排。”
就這樣,黃慕蘭按照潘漢年的要求,約陳志皋吃飯,並提出要在巡捕房交一個朋友,方便以後的營救工作。
陳志皋一聽就上頭了,黃慕蘭竟然有求於己,是不是追求有戲啊,便和黃慕蘭説:“我和法租界巡捕房的華人探長趙子柏關係不錯,可以幫你牽線。”
幾天後,陳志皋選了一家高檔餐廳,約黃慕蘭和趙子柏吃飯,準備介紹他們認識一下。為了給趙子柏留下印象,黃慕蘭專門打扮一番,穿着和妝容都很講究。
果然,趙子柏一見黃慕蘭便兩眼放光,立即遞上名片,諂媚的説:“非常願意結交黃小姐這樣的朋喲,黃小姐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效勞。”
到了這一步,法租界巡捕房的華人探長趙子柏,便是中央特科的囊中之物。
潘漢年通過黃慕蘭和趙子柏約定——
請趙子柏留意巡捕房裏“逮捕辦案”一類的事,無論大小都儘量告訴黃慕蘭,每個月給趙子柏豐厚的酬金,如果有上海的其他軍警朋友,也可以介紹認識,酬金和介紹費都可以談。
趙子柏在美人計和糖衣炮彈的攻勢下,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就這樣成為潘漢年的內線,法租界巡捕房也成為中央特科的情報來源。
搞定法租界巡捕房,潘漢年又盯上了國民黨上海黨部,準備在那裏建立內線。
國民黨上海黨部是CC系的地盤,裏面是清一色的反共分子,要建立內線很不容易。但經過研究對比,潘漢年發現上海黨部有個姓沈的幹事,不受重用,國共大革命時屬於左派。
這種人正是最佳培養對象。
於是潘漢年派一名同志接近沈幹事,每天吃飯喝酒聊天打屁,慢慢的,沈幹事和那名同志便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並且願意成為中央特科的情報人員,給革命做事。
再過一段時間,沈幹事被提拔到國民黨上海黨部的組織部門工作,負責登記秘密自首的人員名單。
所謂秘密自首人員,其實就是背叛我黨的叛徒,這份名單正是潘漢年需要的。
所以通過沈幹事,潘漢年能源源不斷的得到叛徒名單,然後彙報給周先生,及時處理叛徒,及時疏散黨的工作人員和文件。
此外,潘漢年還在一個大型商場的鐘表櫃枱,把老實憨厚的售貨員發展成情報人員,但這名售貨員只負責觀察往來人員和傳遞消息,並不知道自己在為中央特科工作。
就這樣一點一點的縫補,一個一個的發展,不到兩年時間,潘漢年便恢復了中央特科的上海情報網。
那個愛寫文章的文藝青年,也在歷史的進程下,成為潛身上海地下的諜王。

潘漢年
2
按照原本的計劃,上海黨組織被破壞之後,周先生和博古等人進入中央蘇區,潘漢年則留在上海繼續做情報工作。
結果到了1933年夏天,也就是上海情報網剛恢復的時候,丁玲和潘梓年被捕了,這件事直接影響到潘漢年的處境。
因為潘梓年是潘漢年的堂兄,丁玲是知名的左翼女作家,兩人和潘漢年的關係非常好,他們兩人被捕,那麼潘漢年在上海的安全就不能保證。
上海中央局書記李竹聲通知潘漢年,上海的事不要管了,立即動身去中央蘇區。
潘漢年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把經營兩年的上海情報網交接出去,抬腳便走。
説起潘梓年,我倒想起一件事。前些年因為工作關係,認識了一位老阿姨,她老公小時候是少先隊的積極分子,每天上課之餘,老師還給分配了一項政治任務,就是陪潘梓年散步……
那時中央蘇區是博古和李德掌權,潘漢年屬於自己人,所以潘漢年到了中央蘇區以後,得到兩個選擇——
要麼做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和軍團長彭德懷合作。要麼做中央局宣傳部長,調部長楊尚昆去紅三軍團。
這兩個都是顯赫的職位,任由潘漢年選擇,絕對稱得上是重用,從這裏也能看出潘漢年的分量。
但是潘漢年覺得,自己是軍事外行,去紅三軍團政治部工作,可能要出問題。與其如此,還不如到宣傳部做老本行。
這次選擇,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潘漢年和楊尚昆的人生軌跡。
此後楊尚昆憑藉紅三軍團的資歷,在軍隊系統一路高升,新中國成立時做到軍委秘書長,有了大將的資格。而潘漢年沒有進入軍隊系統,常年做着宣傳、情報、統戰工作,軍政地位自然要差一大截。
人這一輩子,能決定命運的選擇就那麼幾次,一旦輕易做出選擇,就決定了一輩子。
沒有選擇紅三軍團,那麼潘漢年在中央蘇區,就沒什麼顯赫事蹟了,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三次談判。
一次是做為談判代表,和福建的十九路軍談判,簽訂“反蔣反日的初步協定”,停止雙方的軍事行動,恢復經濟貿易。
一次是長征前夕和廣東王陳濟棠談判,達成停止作戰、解除封鎖、允許紅軍借道的協議,給紅軍長征打開第一道大門。
另一次是在莫斯科,和國府駐蘇聯武官鄧文儀談國共合作,不過還沒談出結果“西安事變”就爆發了,談判主角換成了周先生。
這三次談判,潘漢年都是執行者,並不能起決定性作用,有功勞,但不大。
潘漢年真正揚名立萬的戰場,還是在上海。
3
時間到了1938年,抗日戰爭打的屍山血海,中國進入即將亡國滅種的危險時刻。
要打贏抗日戰爭,必須有情報支持,要保護我黨的組織和根據地,必須及時清理漢奸敵特,於是延安決定成立中央社會部,任務就是:
**“有系統的與敵探、漢奸、奸細做鬥爭,防止他們混入內部。有計劃的派遣同志和同情分子,利用一切機會打入敵人內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在敵人內部工作保護自己。”
中央社會部其實就是中央特科的延續,所以負責社會部工作的,也都是有特科經驗的老革命。
原第三科科長魯赤水,現在成了社會部部長,而陳雲調任中組部部長,他向教員建議説,潘漢年以前做情報工作不錯,不如讓潘漢年做社會部副部長,繼續分管情報。
雖説潘漢年追隨過王明,但教員用人,主要看是否認同自己的路線,並不記私仇,潘漢年表態擁護“遵義會議”後,就認可了潘漢年。
現在陳雲推薦潘漢年,教員就同意了。
分管情報的社會部副部長,看起來位高權重,實際上是個勞碌命,根本不可能在延安常住。
畢竟延安是偏遠的大後方,得到的情報都是被人嚼過的二手貨,要想得到準確的第一手情報,還得去風雲匯聚的香港、上海等大城市。
於是潘漢年以“治療眼病”為由離開延安,在香港和上海之間來回奔波。
那時日本在上海有個龐大的特務機關,因為辦公樓叫梅花堂,這個特務機關也就俗稱為梅機關,機關長是影佐禎昭,此人一手策劃了汪精衞投日,並親自出任汪偽政權的最高軍事顧問,控制着汪偽政權的一切重大事務。
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的副總領事巖井英一,也成立了一個情報機構,直接受外務省指揮,號稱“巖井公館。”
汪精衞投降日本後,在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成立了情報機構,俗稱為“76號”,由原軍統特務丁默邨、原中統特務李士羣擔任正副主任。
此外國民政府撤退到重慶前,在上海留下大量的軍統、中統特務,活動能力不容小覷。
相比這些兵強馬壯的情報機構,我黨的情報網已在長征後被破壞殆盡,在魚龍混雜的上海,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別説收集情報了,能不能生存下來都是問題。
那怎麼辦呢?
從零開始建立情報網肯定來不及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執行中央命令,利用一切機會打入敵人內部。
首先,潘漢年和廖承志合作,鞏固了沒有受到破壞的香港情報站,然後便帶着延安派出的劉人壽、董慧等情報人員去了上海,和南方局情報部的上海負責人劉少文取得聯繫,拼拼湊湊,搭建起我黨在上海的情報班子,並建立了上海和延安、香港、重慶直接聯繫的電台。
其次,潘漢年重用了一個身份複雜的人——袁殊。
袁殊是湖北人,父親是老同盟會員,國共大革命時參加了北伐軍,1929年袁殊到日本留學,一年後回國,在左翼文化運動中嶄露頭角。
當時潘漢年是左翼文化運動的流量作者,自然就和袁殊認識了,調到中央特科情報科以後,潘漢年又介紹袁殊入黨,逐漸培養成三面情報人員:
即袁殊是中央特科情報科的人員,隱瞞身份進入國民黨CC系的情報機構“幹社”,又以“幹社”的身份為背書,給日本駐上海領事館的巖井英一提供情報。
1935年紅軍長征,上海的情報機構無法生存,袁殊被共產國際遠東情報局的叛徒出賣,國府逮捕了袁殊,巖井英一把袁殊撈出來……
抗戰爆發後,袁殊加入軍統,被戴笠任命為軍統上海區情報組的少將組長,1939年準備刺殺76號副主任李士羣,結果計劃敗露被李士羣逮捕,又是巖井英一給撈出來,做為回報,袁殊寫了《興亞建國論》,迎合日本“大東亞共榮圈”的宣傳。
總之,袁殊的履歷極其複雜,遊走於各方勢力卻毫髮無傷,到底有沒有背叛革命,到底有沒有對日本許下承諾,誰都説不清楚。
但潘漢年手裏的牌太少,除了重用袁殊,利用他的特殊身份換取日本情報以外,沒有其他選擇。

袁殊
1939年10月,潘漢年在上海找到袁殊,進行了一次深度談話。
袁殊表示想回歸革命陣營,但之前在形勢逼迫之下,不得已投靠了巖井公館,以後該怎麼辦,希望潘漢年能給出明確指示。
潘漢年説:“歡迎你迴歸革命陣營。現在既然巖井公館要利用你,那我們也可以利用巖井公館,至於你以後怎麼辦,還要看你的表現。”
大家都是中國人,沒人真心願意給日本服務,一旦有了退路,誰都想緊緊抓住。
所以聽到潘漢年的表態,袁殊知道退路已經鋪成,便按照潘漢年的指示,在巖井公館的旗號下,打出“興亞建國運動本部”的招牌,公開做了“漢奸”,而在這塊招牌的掩護下,潘漢年把廖承志推薦的陳孚木、共產黨員翁從六、延安的情報人員劉人壽都派到袁殊身邊。
這樣一來,潘漢年便在巖井公館裏,建立了我黨的情報站。
做為老資格情報人員,巖井英一必然知道潘漢年的行動,而且袁殊也向巖井透露過潘漢年的延安背景,想給自己再留一條退路。
但巖井英一併不反感,反而想和潘漢年見一面,看能不能通過潘漢年,獲取中國的國情要聞。
互惠互利,你中有我,這點潘漢年也清楚。
所以巖井通過袁殊發出邀請後,潘漢年沒有拒絕,以“胡越明”的名義和巖井見了一面,約定每半個月向巖井公館提供一次情報,巖井提供每月兩千港幣的諮詢費。
歸根到底,這是一次和日本互換情報的交易——
巖井默許袁殊向潘漢年透露日方情報,潘漢年以“胡越明”的名義,通過袁殊向巖井提供情報,互惠互利,各取所需罷了。
當然了,潘漢年提供的情報都是有些價值、但沒有太大價值的,不可能把家底都告訴巖井,這點覺悟潘漢年還是有的。
在巖井公館打開局面以後,潘漢年把目光對準了汪偽政權的76號。
76號的實際掌權人是李士羣,此人是1905年出生的,早年參加了我黨,還到蘇聯東方大學留學,回國後在中央特科第一科工作,原本有極高的前途。結果1932年被中統逮捕後,隨即背叛革命,進入中統為國民黨效力。
抗戰爆發後,李士羣奉命在南京潛伏,卻因為意志不堅定,被土肥原賢二策反,追隨汪精衞投靠日本,做了76號的副主任。
隨後幾年,在汪偽政權的鬥爭中,李士羣擊敗主任丁默邨,陸續做了76號的主任、警政部次長、江蘇省政府主席,在汪偽政權內部隻手遮天。

丁默邨和李士羣
李士羣的地位很高,但他也有隱憂,那就是擔心汪精衞和日本失敗,想給自己留退路。
於是在某些公開場合,李士羣會説一些“政府希望和共產黨團結合作”之類的話。
所謂“政府希望”,在某種政治語境下,其實是説的人希望,所謂“團結合作”,其實是可以進行利益互換。
這是李士羣向我黨釋放的信號。
潘漢年敏鋭的發現李士羣的信號,向中央社會部彙報之後,便決定和李士羣這個前同事合作,獲取汪偽政權的情報。
而最適合和李士羣聯繫的人就是地下黨員關露。
當初李士羣被中統逮捕時,胡繡楓和丈夫李劍華營救過他,李士羣一直感恩戴德,而關露是胡繡楓的姐姐,原名是胡壽媚。
憑藉這層關係,關露就可以得到李士羣的信任。
於是潘漢年請南方局出面,把關露調到上海,以李士羣朋友的身份,經常到李士羣家裏做客,李士羣也有意無意的説些軍政情報,關露暗記在心,出門就整理成文件單線彙報給潘漢年。
1942年初,潘漢年和李士羣約飯,進行了一次雙方高層的單獨見面。
李士羣開門見山的説:“貴黨和新四軍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盡力而為,希望你們對我也多加幫助。”
李士羣要幫我黨和新四軍的,是提供情報,希望我黨幫他的,是給他留一條退路,戰後能幫他説句話。
明白了這層意思,潘漢年立即回道:“我們歡迎你的態度”,言外之意,看你的後續表現吧。
這層意思,李士羣也明白。
飯後,潘漢年和李士羣約定,以後由袁殊和76號副主任胡均鶴直接進行聯繫。
至此,經過多年的努力,潘漢年終於打通日本和汪偽政權的情報關係,組建起龐大的情報網絡,每天將得到的情報篩選彙總,通過無線電發到延安,給教員等中央領導人做參考。
我黨能在抗戰時期遊刃有餘,潘漢年是做出巨大貢獻的。
這也是潘漢年職業生涯的高光時刻。
4
就在潘漢年的情報工作蒸蒸日上時,一件偶然的事,給潘漢年的命運轉折埋下伏筆。
1943年初,日本侵華的勢頭緩和下來,並且和蔣介石的重慶國府眉來眼去,準備通過談判來解決軍事問題,重慶國府也積極響應,和日本的關係日漸升温。
面對這種事,汪精衞很不是滋味。
汪精衞原本就是日本抬出來的傀儡,主要功能是穩固日本在東南地區的統治,以及對抗蔣介石的重慶國府,現在日本要繞開汪精衞和蔣介石談判,那汪精衞豈不成了無用之人?
於是,汪精衞想向日本展示自己的力量,而要展示自己的力量,汪精衞需要另一方勢力做背書。
放眼中國,汪精衞能選擇的也只有我黨。
揣摩到汪精衞的心思,李士羣便準備給汪精衞介紹我黨的人,以此增加他在汪精衞面前的地位,同時給排擠周佛海做鋪墊。
李士羣選定的人就是潘漢年。
而當時日軍和汪偽軍正在搞“清鄉”,大規模掃蕩新四軍根據地,潘漢年很着急,想親自和李士羣見一面,拿到“清鄉”的情報,讓新四軍提前做好準備。
就這樣,潘漢年向華中局書記饒漱石彙報之後,就到了南京,通過胡均鶴約李士羣見面。
結果啊大出潘漢年的意料,李士羣剛見面就説:“汪先生準備搞議會政治,聽説你來了,很高興,想和你談談。”
潘漢年怎麼都想不到,約李士羣見面談業務,怎麼就和汪精衞扯上關係了?和李士羣見面彙報過,和汪精衞見面可沒彙報過啊。
怎麼辦呢?
稍微想了一下,潘漢年做出判斷——
如果不見汪精衞的話,這次來南京就沒法和李士羣談業務,還會影響以後的業務往來,兩權相害取其輕,潘漢年決定見汪精衞。
見面的時間很短暫,談話也沒什麼新意。
汪精衞説:“我要搞議會政治,成立聯合政府,吸收各黨派參加,希望貴黨也來參加。”
潘漢年説:“我黨是不會參加你的議會政治的,上海也不會代表延安來參加,但我可以把汪先生的話轉達給延安。”
汪精衞:“你回去聯繫一下,以後的合作仍找李士羣。”
潘漢年:“如果你和日本合作有困難,要另找出路時,新四軍會給你一個轉身的餘地。”
談話內容不鹹不淡,簡短而無力。
隨後潘漢年和李士羣單獨會談,問到關於“清鄉”的情報之後,便離開南京,回新四軍根據地去了。
其實潘漢年和汪精衞見面沒什麼,如果和饒漱石彙報清楚,這事也就過去了,但問題是,潘漢年回去以後,隱瞞了和汪精衞見面的事。
而過了一段時間,汪精衞通過報紙公開了和潘漢年見面的細節,並且添油加醋一番,造成已和我黨聯合的假象。
這樣一來,就把一件小事鬧成大事。
那潘漢年為什麼隱瞞呢?
答案就是1943年我黨正在整風,整風的一項重要內容是清理王明路線,而潘漢年早期是追隨王明出頭的。
潘漢年害怕彙報之後,饒漱石兩罪並罰,終結他的政治生命甚至肉體生命。
所以,潘漢年是存在僥倖心理的。
後來汪精衞發到報紙上的消息傳回延安,饒漱石也向延安告了一狀,潘漢年便準備在1945年回延安參加七大時,當面向教員説清楚。
然而當潘漢年準備彙報並接受懲罰時,教員為了安撫潘漢年,説:
“你在敵後的工作,中央是瞭解的,對你是完全信任的。外面的謠言,我們並不相信,你也不用害怕,中央會為你澄清的。”
此時教員是完全信任潘漢年的,根本不相信,潘漢年未經彙報私自見汪精衞,也不相信他見了汪精衞還不彙報,於是就有了這番話。
説者無意,聽者有心。
教員安撫潘漢年的話,又讓潘漢年產生了僥倖心理,之前準備好的彙報措辭,一句都沒説出口。
就這樣,潘漢年錯過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5
1954年“高饒案”爆發,隨即開始審查饒的工作履歷,審查發現,上海解放前夕,李士羣的助手胡均鶴進入了上海公安隊伍,還被任命為上海公安局下屬的“情報委員會”主任。
這份任命是副市長潘漢年和公安局長揚帆建議、饒漱石批准的。
很快,胡均鶴被帶到北京,承認國府撤退前命他在上海潛伏,想辦法打入我黨內部,給將來起事做準備。
這麼一説,胡均鶴的罪名就定了,連帶着饒漱石罪加一等。
原本這事沒有牽扯到潘漢年,但12年來,私下見汪精衞的事始終是潘漢年的心病,而胡均鶴是李士羣的助手,屬於潘漢年私見汪精衞的親歷者。
現在胡均鶴被捕,潘漢年難免犯嘀咕:“他是不是把所有事都説出來了?要不我還是主動承認吧,否則就沒機會了。”
於是在這個時候,潘漢年和陳毅談了見汪精衞的前因後果,並給教員寫信承認錯誤,請陳毅代呈給教員。
陳毅聽潘漢年説完,立即帶着信向教員彙報。
教員聽完陳毅的轉述,勃然大怒。
12年前我可是擔保你沒有問題,結果你現在説真的見過汪精衞,你到底什麼意思?做為情報人員,應該毫不保留的向組織坦白,這麼重要的一件事,你竟然隱瞞了12年,這不是被汪精衞當槍使了嗎?
如果只有這一件事隱瞞也就罷了,可你做情報工作這麼多年,能隱瞞一件,難道不能隱瞞十件百件?
**一個無邊無際的猜疑鏈,就此出現在教員的腦海,想到這裏,教員在信件上批示“此人從此不可信用”,**並命羅瑞卿立即逮捕潘漢年。
一代諜王就此落幕。
其實説到底,教員如此在意潘漢年隱瞞見汪精衞的事,根本原因在於,潘漢年做為遊走刀鋒的情報人員,是組織的裏子,必須貼心透明,和麪子保持一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私心。
一旦裏子有了私心,可能就是會派滅門的大事。
為避免危險,面子只能換個裏子。